宋怀秀没再穿锦袍,而是换了整洁的玄色布袍,系着同色腰带,衬的宽肩窄腰,一身飒爽。他身后背着小小一个包袱,见了李绾便招手笑说:“绾绾,我要走了,去边关。”
“嗯,那你、万事小心。”
宋怀秀本以为,绾绾会舍不得他,会担心他,会让他快些回来,可只一句万事小心?没了?他垮下肩膀,看着有些委屈。
李绾见了掩唇一笑,说道:“茶厅等我,我有话对你说。”
那人这才眉开眼笑,傻傻点头。
茶厅内,两人隔着小几相对而坐,李绾亲手执壶,帮他倒了一杯茶。轻声道:“那日你走了之后,我曾问过我爹。他说你和朱庭俊,我都嫁不得。即便你做了将军,也是如此。”
李绾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知晓他是未来的昭义将军,知晓战场才是他最耀眼的地方。可他也是人,有血有肉,受了伤也会疼。如果他去从军,只是为了娶她,那她不该隐瞒,应当一切坦诚相告。
宋怀秀猛然睁大眼,讷讷道:“为什么?”
“我爹大概是对英国公府有所成见,你应该也知道,朝堂之上两家对立,各自都有难处。所以除了将军这一条,他还提了个不可能的要求,说只有你肯,他才能同意。”
一听有转圜余地,宋怀秀连忙道:“什么要求?”
“......他要你入赘。”李绾又道:“我也知道这要求强人所难,可我必须得提前告诉你。我会试着去说服我爹,但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现在这个情况,从军之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宋怀秀听完不再紧绷,反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啊?”
他将茶一饮而尽,笑道:“从军的事,我不用再考虑。侯爷那,你也不用再劝他。说的那般严重,我还以为是什么要求。不就是入赘吗?没问题,我愿意啊。”
李绾傻了眼,真有男人可以轻易答应入赘?
“秀秀,你懂不懂什么叫入赘?就是你要到我家来住,甚至以后有了孩子都要跟我的姓......”
宋怀秀黑了脸,“我书读的少,可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入赘的意思,我愿意啊。住到你家挺好,别说孩子跟你姓,要我现在改姓李都行。”
见李绾满脸讶然看着他,宋怀秀垂下脸道:“绾绾,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英国公府......没有我的家人,那些人都是我的仇人,杀母之仇。”
他看着李绾,终于决定说出一切。
“你之前不是问我过我,国公府的公子为何会在柳州府挨打?其实我娘活着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爹是谁,只知道那人是个富家子弟,骗了我娘,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个负心汉。直到我娘死了,他才派人接我回国公府。”
“我那时候小,还真以为我娘是得了急病,病死的,直到前两年我才发现,那让她疼了一整夜的,不是病,而是毒,国公府派人送来的毒。”
“我那爹,看着人模人样,其实怕沈氏怕的不行,连个小妾都不敢纳。唯一的妾,还是沈氏大发慈悲,把陪嫁丫鬟给了他。他那年到柳州府办差,瞧见了我娘,便骗了她,只说自己是京都的商贾,并未娶妻。假模假式找媒人下聘,娶了我娘,其实婚书上的名字全是假的。后来差事办完了,他就拍拍屁股走了,根本不敢带我娘回去,把怀孕的她一人扔下。”
“或许是这夫妻俩缺德事儿做多了,沈氏的儿子生了病,不知道哪天就会咽气。唯一的妾也只生了宋颜一个女孩儿,所以我那便宜爹想起了我,他不是心疼我娘、挂念我,而是怕自己绝了后,国公爵位无人继承。”
宋怀秀握起拳:“可我娘是个傻女人。一辈子只为别人着想,苦了自己。她怕令家中父母蒙羞,不敢回娘家去。也舍不得掐死我,便从早到晚做零工,自己一人辛苦养活我。直到英国公府找上她,她拿自己一条命,换了儿子后半生的富贵。”
“英国公府需要一个健康的继承人,可沈氏容不下我娘,我娘根本没的选。老夫人、英国公、沈氏,他们每一个人都知情,可害死了我娘,他们毫无歉意,他们觉得那样一个出身寒微的女人,命不值钱。反而觉得我该感恩戴德,好好谢谢他们给的富贵,呵。”
“为了让我认清这点,沈氏甚至让人故意拖了半个月,看着我挨饿、挨打,最后再带我回去,就是为了让我感激。阿绾你说这样的一家人,能是我的亲人吗?”
第43章 涮锅
宋怀秀说完, 见李绾垂着脸不语, 心中咯噔一下。
他娘到死也未得英国公给个正经名分,仔细说来他的出身实在不堪,他很怕她嫌弃了自己。男人紧张的攥紧手指, 小心翼翼道:“绾绾......”
哪知李绾一抬脸, 妩媚的丹凤眼竟是微微泛着红。
宋怀秀更是慌了手脚,“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李绾摇头, 抻出帕子压了压眼尾, 忍住泪意低声道:“他们没人问过你,是想要娘, 还是想要国公府的富贵。凭什么觉得你该感激?”
就好像上一世,宫人们说三公主好命,亏得怜贵人早早去了,她没了生母, 才能长在帝王膝下,独得宠爱。
可也没有人问过她, 是想要娘,还是想要做最受宠的公主。她从来没得选,丁点儿大的孩子,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些,可她从没为此伤害过别人。过得好了, 便又有人看不过眼,净捡了扎心窝子的话,说给她听。
人性本恶, 议论起别人的事,话说的轻描淡写,却又带着十二分的恶意。好像别人听了难受,她自己就捡了便宜一般。
宋怀秀的委屈愤怒,李绾不光是理解,她感同身受。
而她的这一句话,让十数年不曾落过泪的男人偷偷红了眼。她在替他委屈、替他难过,他的绾绾没有嫌弃他。
宋怀秀起身,背转过去,生怕她看到自己红着眼的狼狈模样。
他哑着嗓子道:“绾绾,等我回来娶你。”
天一日日冷了下来,眼瞅就要到了年关。
于海肃着脸,迈步进了耳房,自有伶俐的小太监上前,捧来热茶,又细细掸净他身上的细雪沫子。
直到身上的寒气散尽了,于海才躬身进了南书房,脸上换了恭谨之色。
“陛下,除夕年宴的名单,内务府拟出了一份,您过过眼?”
刘钰没接,只瞥了一眼道:“每年都一样,也没什么新鲜的,若是这事儿都办不利落,那内务府也该换人管了。”他微微后仰,舒展了一下脊背,“老眼昏花的,还在上赶着讨好凤仪宫?”
沈芸芸一月前,便完成封后大典,成了邺朝的新后,就是住在凤仪宫。
于海抿了抿嘴,答道:“确又送了不少珍宝过去。”这管着内务府的焦赫也是老人了,惯是个精于算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