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之信被怼得内伤,瞪着周培公,恨不得立时把他吃了。
周培公又对王辅臣说道:“王将军,将军不见我中军大旗吗?本大军既为抚远军,自然以‘抚’为上。王将军若能弃兵修和、归附朝廷,仍可进爵封侯。国家正在用人之际,请你切莫磋陀自误。皇上曾当着我的面说过‘只要王辅臣肯回来,朕不罢官,不免职,仍然重用。’皇上是以心换心。他是日夜盼着你呢!”
周培公正盯着王辅臣,他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在他说到皇上说的那几句话的时候,王辅臣明显是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于是周培公再接再厉道:“吴三桂的兵马已经被朝廷的重兵围困于岳州,破敌只在弹指间呐。而耿精忠,尚之信他们早已是兵败如山倒。将军你虽然离开了朝廷,但是你并没有举兵从叛,说明你良知未泯,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你也不想看到泾水两岸,尸骨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吧!”
这种情况王辅臣又如何会不知道,吴三桂尚之信他们是蹦哒了好几年,可是这几年下来早就停滞不前,也不见他们有丝毫寸进。而康熙皇帝是全国敌一隅,兵足将广人才济济。就算是一个兵马也没有的时候,靠着京城里王公大臣的家奴也能组成几万雄师。他当年响应吴三桂树起叛旗,他早就后悔了。只不过之前一直不敢得罪吴三桂,在康熙和吴三桂之间左右周旋。
周培公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实话跟你说吧,本将军的三百门红衣大炮现在正在虎岭之外整军待发。昨日虎岭和城南的景象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只需城外一声令下,这平凉城就会是一片焦土。为了平凉城的几十万百姓和你手下数万名将士的性命,王将军还执迷不悟什么呢?
王辅臣心中想的是:他们刚打了败仗,如果就此投降,结果会是怎样呢,康熙真会毫无芥蒂的接纳他这一个叛军又是败军之将,国法能容得下他吗?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为将士们着想啊,何况他的儿子已经没了……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过,用最后的兵将与大清朝廷的士兵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
王辅臣还在犹豫,尚之信却是恼羞成怒了,他忍无可忍又拔剑出鞘:“辅臣兄的公子就是死于他的炮火之下,你不雪耻,我可是要要他的狗命了!”
王辅臣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若不是优柔寡断决策失误,也不至于把一手好牌打成烂牌,落的个兵败城破进退两难的下场了。所以他慢了半拍,站起来阻止时,尚之信的那一剑已经向前刺去了:“慢着!”
眼见着救护不及,周培公就要被刺个对穿了!王辅臣这时才知道后悔,也是悔之晚矣,若是朝廷的使臣何大将军死于他的总督府内就彻彻底底绝了他的后路,便是投降朝廷不可能放过他了,王辅臣甚至闭上了眼睛。
刀剑穿过血肉的声音响起,王辅臣以为戎马一生的尚之信捅死了周培公,却想不到一旁的兵将们发出了惊呼声,他定眼一看,完全出乎预料的画面,只见周培公身后的那个瘦弱的随从一件一剑刺穿了尚之信的胸膛。
建宁对着不敢置信但是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尚之信说道:“凡事可一不可再,你已经对我们大将军抽了三次刀了!”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将剑归鞘。
王辅臣见周培公没死,心中舒了一口气,但仍是对建宁怒目相对:“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我的总督府杀人!”
建宁没有理会他的指责,而是说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王将军桌上的挂着的那柄枪,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吧?”
王辅臣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建宁说道:“先帝留下的一对豹尾枪给当今皇上防身之用,皇上十分爱惜,每次出行狩猎都要架在马前。连皇子格格垂涎已久,他从不松口。那天接见你王辅臣,便割爱直接送你一柄。他说你是先帝看中的肱骨之臣,送别的都不足以配得上先帝重用,所以将豹尾枪赐你一支,见到那枪就如同见到了当今皇上。”
王辅臣惊疑不定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柄枪一直放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连家人也只是知道这是他的宝贝,他从未跟人说起过此枪的来历。因为他早在吴三桂竖起叛旗,他打算隔岸观火时,就愧对朝廷,愧对皇上,如何有脸面让人知道他会时时把皇上赐予的东西带在身边。
建宁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无名小兵也有资格说这些话,若是你想知道的话,我是皇上亲封的中军参军。”说了这句话,就相当于暴露身份。
王辅成却没有立时反应过来,他旁边的军士连忙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王辅臣这才恍然大悟。
他目光复杂的看向建宁,起身走过来,朝着建宁做了个揖,“不知是公主殿下驾到,还请恕臣之前失礼之罪。”他的态度变得不同,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见到他的态度在尚之信死后有所变化,建宁和周培公对视一眼,立刻看出这是个时机。
建宁继续摆着天朝公主的架势怒斥道:“皇上对你感之以情,结之以恩、化之以德,你应该知道报答!你之前指责是周培公炸死了你的儿子,你觉得杀你爱子之人就应该上刀山下油锅,在我看来你儿子是你自己杀死的,这油锅你就自己跳进去吧!”
王辅臣不可置信道:“什么?吉贞是我杀死的?”他的眼睛里明显摆着不认同,以为她是疯了。
建宁说道:“你儿子王吉贞本来在京城沐浴圣恩,位极人臣安享荣华富贵,本来他有大好的前途,可是你偏偏要背信弃义,随势造反,把他推向断头台!皇上心地仁厚,这种情况也没有杀他,而是降价厚德,让你们父子相聚。你却把他拉入叛军,使他深陷泥潭!在明知道大军要攻打虎岭,而且必要拿下虎岭的情况下,你又送他到虎岭去死,自己安然坐守城中!像你这样的父亲,从没考虑过儿子的感受,他不是你亲手杀死的也是你亲自葬送的!王吉贞若是在天有灵,也怨不得别人,只会怪你,你还敢说不是自己杀了他?”
几句话,问得王辅臣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偌大的总督公堂上,针落可闻。
建宁继续说道:“当今圣上爱民如子,你却亲手葬送自己的亲儿。你王辅臣割据平凉作威作福,你不顾民间疾苦,驱几万疲兵,离家西进,拆民居为军营、卖民女以充军饷,似你这般心肺,便有霸王之勇,也难脱乌江自刎的下场!”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斥责,把王辅臣骂得满面羞惭心惊胆寒,刚才那凶神恶煞般的气焰,突然消失了。
她每说一句王辅臣就后退一步,似乎有想逃走的冲动,建宁最后的话音落下,他终于忍不住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场众人都被建宁的气势镇住了!想帮王辅臣也不知道从何反驳,这就是天朝公主的威势!
周培公趁热打铁说道:“王将军,不要犹豫了!目前你自己和你手下官兵和百姓唯一的生路就是出城投降,负隅顽抗也是无济于事,出于皇上对你的爱才之心,以及对百姓们和军士们仁人爱民之心,我和公主才来到此地劝说,不然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
就在这时,从城外虎墩的方向,闪过一道火光。闷雷般轰轰隆隆的响声划过天际,降落在督军行辕的后院。剧烈的爆炸震得大厅的梁柱发出咔咔嚓嚓的响声。
在场众人无不变颜失色,浑身战栗,王辅臣推席而起,奔到建宁周培公面前跪下:“多谢公主骂醒我,多谢周先生教诲。王辅臣我,我辜负皇上圣恩,愧对部下将士。我,我罪该万死啊……”
夕阳的余辉,懒洋洋地照在平凉城头。六盘山像一条灰暗、阴沉的巨蟒,蜿延起伏,卧在远处天地交接之处。奔腾喧嚣的径水,像千百年前一样养育着平凉一城人民。
王辅臣在周培公不顾危险亲自闯了一趟总督府之后,终于迷途知返,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起码减少了几十万人的伤亡。此等功绩足以载入史册。抚远军一个个昂首挺胸,振奋异常,神气活现,好似那个骂的王辅臣抬不起头来的人是自己一样。
平凉城四门洞开,一街两巷摆满了香案,全城百姓拥上街头,为终于逃过陷城之灾而欢呼。周培公以及建宁策马走在前头,王辅臣及其一干手下将领赤着上身绑着荆条走在后面,副将图海率大军在城外相迎。
王辅臣的乞罪条陈将和甘陕大捷的喜报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最快的传递到京城,至于如何处置于他,自然得听京城皇上的命令。但是他手下的几万大军倒是可以直接收编了。
图海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建宁自从三岁认识他之后还没见他这么高兴过呢!
图海一拱手:“恭喜周大将军,又为大清立一个大功劳!避免咱们自相残杀损兵折将,图海在这里代表手下的士兵,谢谢你了!”
周培公苦笑道:“这次说是我去进城劝降,其实都是参军大人的功劳,要是没有她,周培公在那龙潭虎穴,不知道要死了多少次了!”
图海还不明所以,但是也知道他们既然进了王辅臣的地盘上,事情必然不会进展顺利,这期间说不定要有多少险象环生了。
建宁平淡的说的:“大将军不必介怀,若不是你我恩威并施,你施恩招降,我施威恐吓,也不会这么顺利。”
周培公说:“总之,今日总督府中的一字一句,我全都写成细折呈报给皇上知晓,王辅臣归降,参军大人功不可没,当记头功啊!我周培公又欠了三格格几条命,不知道何日才能还清。”
建宁一听他又要说这些酸话,连忙摆摆手说道:“算了吧,大将军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军功与我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整编投降军队,和安抚城中平民事宜也不需要建宁去管,所以她自己去休息。
周培公过了高兴劲儿,才想起来问图海:“图海老兄,你那一炮可是救了我们的性命啊!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么精准的打击?!”
图海惭愧的说道:“这哪是我呀,参军大人临走之前让人放好了那大炮的位置,又调整好角度和射程。她留下话说,若是半个时辰没见你们出来,就让人直接一炮轰过去!我是犹豫再三,就怕这一炮不仅放倒了王辅臣,若是伤到你们两个,任何一个有损伤我也没法向皇上交代呀!”
周培公不知道,他们在城内险象环生之时,在城外的图海也心如热锅蚂蚁,油煎火烤,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才让人放出那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