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句话,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抖着手想抱抱跟破布娃娃一样的儿子,又怕伤到了他那里。
明明中午的时候, 儿子还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控诉他这个皇阿玛无良;明明还说担心他, 要和他去一起北巡保护他。
老天已经从他身边带走了皇父皇母,仁孝,保成,现在太皇太后已经年老,胤礽,就是他下半辈子唯一的牵挂了。
他还想着,等胤礽长大了,多给他生几个小孙孙,他一定把他们教养的各个都是活波可爱的小人精儿,不要像他们的父亲这样,呆气痴傻。
如果真的是上天注定,要他做一个四亲全失的孤家寡人,那他这一辈子矜矜业业,辛辛苦苦的为国为民,又有什么意义?
阿茹娜看着想碰一下呆太子又不敢,一时间意志消沉,生气全无的康熙皇帝,倒是一脸平静,如果呆太子这幅身体救不回来,她也不活了,陪着他转世投胎就是。
不管下辈子能不能遇到呆太子,还是变做没有思想,无法行动的牛马草木,都比活着天天煎熬,生不如死的强。“皇上,你试试救救他,他答应过我,会活下去的。”
“如果最后救不过来,你就把我们放在一起,一把火烧了就好,墓里也不要放任何陪葬。”
本就心神震荡,身体不停颤抖的康熙皇帝听到这句挖心之语,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喷出来一口鲜血。
“皇上,大格格,先不要移动太子殿下,让微臣等先看看。”
刚刚孙之鼎和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一直躲在胤礽的不远处。他们发现那几个“怪物”打中了太子殿下后,居然都放弃了抵抗,被侍卫们齐齐射杀,皇上和太子殿下,还有大格格还都是这么一副急需救治的凄惨模样,就赶紧的都跑了出来。
孙之鼎先给太子殿下诊脉,傍边的王太医掏出一个小瓷瓶,“大格格,这是解百毒的药丸,你赶紧服下,控制住毒性蔓延,以防毒入肺腑。”
另外一名张太医则是直接抓起康熙皇帝的手腕,给只顾着呆呆看着太子殿下的皇上号脉,面色逐渐凝重,还好皇上把这口血吐了出来。
“皇上,您可一定要保重龙体。有伤痛伤心都不要忍着,发泄出来才好。” 说着话也给康熙皇帝摸出来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随着这两声威严的声音响起,一个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看起来很是凶恶的胖和尚,和一个严肃着脸,眉间有道深深的褶皱的的中年道长,突然出现在他们周围。
“孙老先生,太子殿下这个伤,需要特定的药物才能续上心肺经脉。”
康熙皇帝闻听此言,只觉得胸口肺腑处跟有一把刀在搅动一样,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旁边的张太医看了暗暗点头,吐出来才好,否则皇上这么憋着,哪天受不住倒下了,才是大麻烦。
孙老御医眼见皇上一副摇摇欲坠,两眼发直的模样,大格格更是只顾盯着殿下,不发一言。赶紧起身作揖行礼,“两位世外高人,敢问需要什么药物?”
中年道士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发力,弄晕了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的阿茹娜,又用柔和的掌风把小太子和大格格都给包裹着,挪到了侍卫们抬来的软塌上。“先找个安静的地方。”
孙老御医刚想和侍卫们说抬到毓庆宫,哪知一直只顾伤心悲痛的康熙皇帝,却是稳稳的站了起来,甚至是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精明,“送太子和大格格去乾清宫西暖阁。”
西暖阁里,中年道长给胤礽和阿茹娜都诊过脉后,缓缓开口,“大格格中的毒好解,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但是治好以后,却是一身功力都会散去,需要从头练起。”
“太子殿下的伤势有些麻烦。现在是全凭着他这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吊住一口气。如果直接服用续脉的药物,估计这幅残破的身躯,承受不住经脉接通的过程。”
中年道长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太子殿下如此脆弱不堪的经脉,根本承受不住药力。
孙老医院立马接口,“多谢道长指点。大格格的功力没就没了,老夫可以做主。”
“太子殿下的伤势,还请两位再琢磨琢磨。太子殿下本人坚韧非常,不管有多大的痛楚都可以坚持下去,只求能活下去。”
“也罢,当年欠了太皇太后的人情,现在就还给这小娃娃。无心道长,动手吧,老衲给你护法。”
胖和尚修炼的是佛家正统易筋经,有他护法,当然可以保住太子殿下安然度过接脉的整个过程。可是胖和尚这一身功力,怕是要下去一半。
不过这位无心道长也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点了点头,一点儿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感谢大师的恩德。”孙老御医当然明白,给太子殿下护法,需要付出的代价。一般武林中人,除了亲师父,亲爹,没有谁会给小辈护法疗伤。
可是现在就是要孙老御医自己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献上,更何况还是半个“仇人”的胖和尚。
别以为把他们这一伙人把太子殿下伤成这样,给治好了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要不是太子殿下求生的意志太过强大,换个其他人,五内破损,经脉俱断,不说当场死亡,等到现在,光疼也给疼死了。
当然,太子殿下现在的身体状态,其实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
五天后,阿茹娜终于把毒都解了,她看到太子殿下有希望被救活,也还是沉默。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一样,每天除了去看一眼小太子,就是努力修炼,并且按照王太医开的方子,保养自己这具元气大损的身体。
一直等到二十三日这天,胤礽的治疗才算是成功了一半,脱离了随时会咽气挂掉的可能。
小格格也终于开口说话,开始对着除了治疗时间外,只能躺在床上做躺尸装的他,念念叨叨的说个不停。实在没有话题的时候,就捧一本书或者是当天的《藤萝日报》,抑扬顿挫,有声有色的念给他听。
虽然有吸收了胖和尚大半辈子的功力这么一个白得的好处,但是以他现在的这幅纸糊的状态,根本动用不了,还需要谨慎小心的,好好控制着,免得一不注意就把自己这个身躯给撑炸了。
等到康熙皇帝按原计划北巡回来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凉了,老百姓都披上了厚衣裳。一阵风吹过,落叶无数,到处是一派秋高气爽的景象。
胖和尚和中年道长眼见太子殿下的伤势已经基本稳住,损耗的元气也只能是满满蕴养;持续了这整个夏天,各种层出不穷的下毒,刺杀太子殿下的活动也似乎都停歇了,就给孙老御医留下了几张药方子和联系方式,直接离开了京城。
康熙皇帝知道了也没有挽留,太皇太后也一直没有出面答谢。
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巴能活动一下的胤礽,因为新接上的经脉就和婴儿的一样,羸弱细小。一直养了大半年,到了康熙二十一年的春天,才被允许下床,慢慢的试着行走。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有这天下第一险峰之称的华山深处,一位书生模样的老道人,姿态懒散的坐在自家山门口的一颗大石头上,满身的酒气让人老远就能闻到,却还是不停的把手里的酒葫芦朝嘴里送。
他醉眼朦胧的迎着归来的胖和尚和中年道人,语气嘲讽,“那四位倒是伟大,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却是要你们大费周折的又把小娃娃给救活过来。还付出巨大的代价,把他们的尸体从鞑子皇帝手里给求回来。”
“可是就算如此?难道那个小心眼爱记仇的鞑子皇上,就不会扛着大炮来轰山门了吗?”
中年道人猜测,师兄趁他不在无人约束的这几个月,估计每天都是喝的这么醉醺醺的,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不由的面色更冷,眉头皱的更深,习惯的劝说道:“师兄,当年满人入关的时候,我们既然没有出手阻止,现在自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