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不以为然,冷哼一声没有答话。皇贵妃现在不光是操持宫务,热情高涨的领着妃嫔们设计那些珠宝首饰, 写小电影剧本,现在又要带着人跟太子妃弄这个拍卖会,每天把自己折腾的,简直比他这个皇帝还忙乎。
关键是太皇太后居然也跟着伸了一手,她老人家以前对这些经济之事,可是向来都不大感兴趣的。
胤礽眼睛一眯,轻轻的笑了笑,“如果这次满清八旗有能力的人都来参与拍卖,正好可以给户部再筹措一笔银子。虽然我们目前国库充足,可是大清国到处都需要银子不是?比如明年的战事准备,建设漠北蒙古和云南蜀中地区等等。”
顿了顿,稍稍犹豫过后,少年太子满脸纠结的看着康熙皇帝,语气尤其疑惑不解的诉说道:“皇阿玛,儿臣现在和您说开了关于出阁讲学仪式的事儿,怎么还是觉得,心里头哪些地方不大舒服?”
康熙皇帝听愣了,“你再具体的描述一下,哪方面或者哪个方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胤礽还是摇头,“反正说不清楚。可能是,儿臣不喜欢被那些装模作样的、暮气沉沉的老人家长时间围着?”
康熙皇帝彻底楞眼,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能想到,人人赞誉,脾气温和亲切,几乎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太子殿下,其实他圪塔讲究的不得了。或者说他鼻子灵敏的不得了,看人认人全凭直觉气息。
私欲太重,心思太重的人他不会深交;不喜欢“官味”太浓的人接近他;遇到气息浑浊的人直接皱巴着小鼻子。
见到废话连篇、愚昧守旧的人直接就不搭理,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哪怕是赫舍里家族的人也一样,一副你耽误我时间,浪费我生命的小表情。
还好他在外人面前一般都是一副面无表情,惜字如金的模样,也从来都是不讲究别人的面容美丑或者服装好坏,只看对方的品行和学问,才把这种孤僻耿介的性格缺点掩饰过去,没让朝野上下有人发现。
当然,这也是阿茹娜能入他眼的原因,就好像是这么多阿哥们当中,他还是最喜欢四阿哥一样,因为他喜欢至纯的事物。
喜欢至纯至善的人和物本来没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有一句老百姓经常说的话是,无知是福,难得糊涂。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儿子这种动物般的灵敏直觉让他装不了糊涂。
如果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察觉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化。
对于他而言,被很多情绪强烈,心思重的人包围,就好像其他人站在锣鼓喧天,闹哄哄的闹市口一样。越安静的场合他感受的越清晰,越明显,也就是越发的难以忍受,还不如置身于沸反盈天的闹市口。
尽管康熙皇帝心里头也为儿子心疼,可还是狠心的摇了摇头拒绝道:“就因为你的这些臭毛病,才更要早早的学着适应。朝堂之上,或者是你以后的生活中,总是会有一些你万分看不习惯,却偏偏又离不开的人。”
“不管是奸佞小人还是无知的蠢物,都自有他们的用处。你要做的是掌握他们,利用他们,而不是畏惧和他们接触,甚至想要远离他们。皇阿玛总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你总是要独立起来。”
胤礽皱巴着脸,他明白皇阿玛说的很对,很有道理,可还是真心觉得,自己打心眼儿里不大喜欢现有的出阁讲学模式。从他答应康熙皇帝那天起,心里就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感在压抑着,特别的不舒服。
中午的时候他以为是仪式制度的原因,可是现在不管他和自家皇阿玛谁妥协,仪式制度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而且,他猜测,哪怕今儿皇阿玛答应了取消讲官们的跪拜,他也还是不舒服。可他偏偏又说不清楚哪儿不舒服。
不再想这个事儿,胤礽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中午的时候,儿臣对于自己每旬一次的大型出阁讲学典礼,其实还有一个想法儿。”
“那就是是广邀京城的文人士子,包括其他国家的使节。皇阿玛您的经筵也可以这么做,不只是讲儒家的四书五经,世界各国的治国文化都可以。”
或者可以直接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或者是茶话会那样的出阁讲学?这样更公开一些,气氛更活跃一些,年轻人更多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至少比那些老人家讨人喜欢不是?看着也养眼。
康熙皇帝惊讶的睁大眼睛。胤礽却是突然福至心灵,从记者招待会这个方式想到了一个新主意。于是康熙皇帝就看到原本还很是焉巴巴的宝贝儿子刷的来了精神。
一双迷离的桃花眼睁的大大的,炯炯有神的看着他,满脸的兴致勃勃,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兴奋,“这次的辩论会最后引出来的那些新主张,不知道皇阿玛有什么主意?”
康熙皇帝语气谨慎,“还没有好主意。”
“儿臣本来还想着,在出阁讲学中,对经过大辩论引导出来的新的思想主张,做进一步的引导。不过刚刚儿臣因为想到记者招待会,又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儿臣说给您听听?”
对着宝贝儿子亮晶晶的双眼,急于献宝一样的小表情,康熙皇帝心里警铃大响,表面上却是故作轻松的说道:“说说看,皇阿玛给你参详。”
“皇阿玛您看,目前我们现有的报纸种类,《藤萝日报》偏向少儿生活化,《邸报》或者《京报》又太过正式。既然工商阶层开始发声,提出要求,不若有朝廷直接安排人,建设两家新的抄写房。”
“一个负责开办一份不怎么正式的,类似《京报》那样的报纸,纵横、纵深的解说朝廷各项政策;一个偏向成人娱乐化,内容方面以戏曲,舞蹈,歌曲,还有我们这马上就要出来的小电影等等。皇阿玛觉得如何?”
被惊的说不出来话的康熙皇帝,内心里很想呐喊一句“不行”,可是理智又告诉他,这个是必须的。有朝廷一力掌控这些文字宣传,是最好的策略。
这次大辩论后来引发的那些新主张,不光是胤礽在心里头惦记,康熙皇帝也在惦记。尤其是那些从英国归来的学子们提出来的议会制度。
他们对大清现有的君权制度产生了质疑,对于按照血缘划分贵族阶级的产生了不满,他们提出来的“人权”的说法,引起了那些学习了“天下为主君为客,经世致用”等三大家思想的新式学院学子们的共鸣。
更是引得那些新兴的工商阶层开始要求各项国策的知情权。
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自己因为家里的士族身份得到了荣华富贵,得以出国留学深造,现在反过来就对生养他们的社会制度动刀子。
如果是按照康熙皇帝以前的性情,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出手,悄无声息的一巴掌打压下去一了百了。毛还没长齐的年轻人,就乘船出国一趟,有啥好叽叽歪歪的?
但是现在不行,他不能这么做。不说他已经知道历史的发展方向,就说自家里这个随时准备要实行君主立宪的宝贝儿子,他总要顾着不是?
既然不能打压,既然这些新思想自己冒了出来,那朝廷就要给予正确的引导和疏通。
胤礽看到自家皇阿玛皱着眉头,凝重中又透着些许犹豫挣扎,就认真诚恳的劝说道:“皇阿玛,经济形态的变化自然会引起人们思想的变化,随着作坊的不断建设,新兴工商阶层的兴起,他们肯定会有进一步的精神诉求。”
“他们现在是要求知情权,将来估计就会要求话语权。老百姓在背离这片生养他们又束缚他们的土地的同时,也是在背离他们这几千年来,一直遵循的那个以农为本,以士为尊,以神佛为支柱的精神信仰。”
康熙皇帝沉默不语。这个他也想到了,这两年他派人去跟进英吉利的资产阶级革命,对于那个国家的革命斗争内幕,知道的比那些从英吉利回来的学子们还多。
革命之所以会爆发出来,根本原因就是昏庸无能却又强权专-制的君主,于随着国家工商业的蓬勃发展逐渐强大起来的新兴贵族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
新兴贵族要求知情权和话语权,传统的上层阶级又不愿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偏偏文艺复兴的思想解放又动摇了君主专-制统治的精神支柱。
而他的国家,现在出现了同样的问题,新兴的工商阶层要求国策的知情权。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发现自家皇阿玛还是不言不语的沉默,胤礽端起来自己的奶-子茶小喝了几口后,接着说道:“皇阿玛,这个事儿无可避免。”
“新兴的富裕阶层开始信奉能带给他们实际利益,保证他们生命财产安全的墨家和法家,而不是传统的儒家思想。”
“他们正在试图从士族的附庸里面脱离出来,正视自己的存在,当然也会想要作为一个个独立的利益集团站在您的面前,让您正视他们的存在,正视他们对于国家的贡献。因为他们已经开始觉醒自我意识,···”
胤礽说到这里,脑袋突然一震,他怎么给忘了,按照大清目前的发展势头,大清的子民们已经到了自我觉醒,资本主义思想启蒙的阶段了那?
少年太子忍不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朦胧的双眼变得清晰,浑身舒坦的不行。他能够感觉到,这两天堵在自己心里头的那个死结,终于给打开了。
启蒙,法兰西语言中“光明”的意思,它是一种智慧,是智慧之光普照世间引发的奇迹,是人们要追求光明,探索神圣的自由和理性的开端。是人们开始动用他们脑袋里面的智慧,为自己塑造灵魂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