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伊池洗完手,又洗了把脸,将脏水接在盆里,哗的一声全泼在院子的墙脚。
“哥?”许是动静太大,隔壁噼里啪啦骂了一串脏话,方伊静也在屋里喊他。
他把盆放在地上,推门进去,闻着浓浓的中药味搓了搓手:“醒了?早饭我给你热着呢,等会儿就端过来。”
方伊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青白的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单从轮廓上看还能看出昔日的美人坯子,只可惜如今不过是具被病痛摧残的躯壳罢了。
“你要去上班?”
“嗯。”方伊池垂下眼帘,帮妹妹掖了掖被角。
方伊静不知道平安饭店是个什么地方,还以为就和普通的饭店一样,只是心疼哥哥每天起早贪黑地上班:“你也要记得吃早饭。”
方伊池露出一个微笑,点头说好。
但出门后,就把笑容搁下了,回屋打开衣柜,里头整整齐齐挂着十来件单薄的旗袍,清一色的蓝色调。
他从不吃早饭,一来省钱,二来去饭店会被灌酒,总是要吐的,吃什么都不顶用。
日光在旗袍细密的针脚上滚过,方伊池面无表情地用指尖拨弄着衣架。
他的柜子不值钱,漆掉了个七七八八,唯独里头的衣服金贵,有些是方伊池攒钱买的,有些是熟客送的。
他喜欢自己买的,不喜欢人家送的。
方伊池最后挑了件开衩处绣着金丝凤凰的旗袍,这件是他自己买的,攒了一个多月的钱。那个月他又要给妹妹买药,又要买裙子,靠着清粥配咸菜熬过来,硬生生瘦了十来斤。
要是能不做服务生,方伊池也不乐意花这个钱,可唯独做服务生能赚到几千几千的小费。而做服务生拿小费的代价,就是要自己买漂亮合身的裙子,吸引客人的目光。
倘若没有客人点你,哪来的小费呢?
方伊池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可再漂亮的脸也需要别的东西点缀。
旗袍就是他的战袍。
方伊池把热好的粥端给了方伊静,临走前看了看灶上熬的药,嘱咐她按时吃,然后向掌心哈了一口气:“我今天回来给你带六华居的酥饼。”
“贵,哥哥自己做的更好吃。”方伊静边咳嗽边笑。
他也笑。反正笑与不笑,这日子都得过下去。
折腾完方伊静,方伊池回屋把选好的旗袍穿上,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抚平裙角的褶皱,让那只金色的凤凰盘着腰扶摇直上。
穿好旗袍,他又从桌角拿起一支蘸了暗红色胭脂的笔,凑到镜子前哈了口气,用指腹将水雾抹净,再吊着眉梢在左眼的眼尾抹了个小小的钩,整个人登时多了几分水润润的风尘气。
饭店的经理曾经因为这个小钩,起了让所有服务生都画的心思,可事实上,唯独方伊池的脸画上去没有违和感,还平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旖旎。
他收拾好自己,拎起洗得发白的大衣,踮着脚往外跑。因为脚上的鞋是配旗袍穿的,踩在布满青苔的地砖上嗒嗒响,走得慢了,被方伊静听去,她会起疑心的。
方伊池不想让妹妹看见化了妆穿着旗袍的自己,所以每日都走得匆忙。
但是推开那扇斑驳的门,他刹那间放缓了脚步,像变了一个人,扶着墙跷起一条腿,用手指轻轻勾着鞋后跟往上微微一提。
隔壁喜欢骂人的婆娘瞧见他,翻着白眼往地上啐唾沫,倒是拉车路过的车夫对着他色眯眯地笑。
方伊池抿着唇站了会儿,故意撩起了一点裙摆,露出雪一样白的大腿,立刻有人力三轮车停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