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和万禄连忙道:“小爷,我们记住了。”
“小爷,您做得对。”严仁渐给万禄使了个眼色,走上前来,挡住了方伊池的视线,“对这种人啊,您不能心软。”
“我晓得。”方伊池收回了视线,“严医生,您不是还有事吗?去忙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严仁渐闻言,面色不变,却把万福推到了他面前:“小爷,您就算想走,也得让万福开车跟着吧?要不然到时候六爷问起来,怕是要怪罪呢。”
方伊池不想别人因为自个儿的事受牵连,犹豫着答应了。而严仁渐等他们走远,立刻去找躲在医院门后的万禄。
“你还杵在这儿干吗呢?”严仁渐不停地回头,生怕方伊池瞧见自个儿,“快去找六爷。”
“六爷在谈生意……”万禄讷讷地回答。
“谈什么生意!”严仁渐快被万禄气死了,“小爷这儿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你要是瞒着,六爷知道了准抽死你。”
万禄吓得一个激灵,当即蹦起来去开车:“严医生,您跟我一起去吗?”
严仁渐一咬牙,抬腿跟上去:“得,我跟你走一趟。”
他怕万禄说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平白让六爷操心。
另一头方伊池虽说要走走,却没想好到底去哪儿。
他坐在车后,呆呆地望着医院灰白色的围墙,忽然觉得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是个笑话。
就好像是努力了许久,旁边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人家玩儿你呢!”
原来他不用去平安饭店,不用做服务生,不用起早贪黑地拼命,也不用喝客人递来的一瓶又一瓶的酒。
多可笑啊,曾经最亲近的人,反而伤害他最深。
还当真是恩出了祸害。
方伊池的手在手焐子里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掌心,仿佛觉察不到痛。
哪儿痛啊?
哪儿都比不上心里的痛。
“小爷,天色不早了,我开车送您去吃点东西?”万福不知道方伊池到底想去哪儿,也不敢贸然提议,只挑无关痛痒的话讲,“您瞧瞧车窗外,天上又压来一朵云,怕是要下雪,咱们的车再停在这儿,怕是路上的积雪就多了,不好开。”
方伊池缓缓回神,哑着嗓子道:“那就去吃饭吧。”
万福赶忙将车开到了饭馆,请方伊池下车。
馆子其实很有名气,人也多,奈何方伊池的心都死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看牌匾?
他魂不守舍地跟着小厮上楼,进了包房,径直走到窗户边,扔了手焐子,头也不回地说:“帮我去买包烟。”
小二笑吟吟地问:“这位爷,您要抽什么牌子的?”
方伊池无所谓牌子,只是心里烦闷,实在想发泄,便道:“你看着买。”
“得嘞,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买。”小二机灵,瞧得出来他心情不佳,当即脚底抹油,留下满屋寂静给方伊池。
方伊池将双手放在窗框上,眯起眼睛看掌心里交错的伤痕,他看得专注,又看得茫然,甚至举起手,将掌心对着昏暗的光看。
怎么不疼呢?
方伊池觉得自己应该更心痛才对,可他远比想象中平静,仅仅到了需要抽烟解闷的程度而已。
这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因为六爷?
一想到贺作舟,方伊池的心脏就开始怦怦直跳,他将伤痕累累的手按在心口,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痛楚。
那些酸涩的、愁苦的、烦闷的情绪在他的心底徘徊不去,只有触及贺作舟这个名字,才会如烟般飘散。
六爷是他的救赎,是他听到方伊静的实话却没有当场崩溃的原因。
他是贺作舟的小凤凰,自烧掉原先的旗袍的那天起,就浴火重生了。
店小二买来了烟,方伊池用伤痕累累的手接过,看了眼牌子,是骆驼牌的。
他给了小费,倚在窗边,用纤细的手指夹住细长的香烟,偏头等小二将火柴擦着,再殷勤地凑上来点火。
方伊池的眼神悲切又迷茫,曾经他也是这样的姿态,卑微地替客人点烟,然后在心里盼望着能多些小费,好给妹妹买药治病。
“我自己来吧。”他一想到方伊静,心头再次涌起烦闷。
小二不疑有他,放下香烟,拿着小费兴高采烈地跑了,而方伊池继续靠在窗边吸烟。
淡灰色的烟雾在风中飘散,他望着灰蒙蒙的天,又低头瞧毫无生机的大地,似乎看见了几个拖着黄包车的板儿爷从街角一闪而过,又似乎瞥见了卖糖葫芦的大爷穿街而过。
他并不生于这片土地,却长于四九城,如今熟悉的一草一木逐渐陌生,什么都瞧不真切了。
远处有汽车开来了。
方伊池循声望去,觉得车子眼熟,而汽车正正好停在了他的窗下。
万禄跑下来,拉开了后座的门。
一抹深沉的墨色闯进了方伊池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