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他早些时日知道六爷做的这些事,甭说嫁人了,就是把命给出去,那也是值得的。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迟。
在困苦的生活中,原来早有一盏灯火为他而亮,原来早有一扇门为他而开。
方伊池以为贺作舟对自己的感情不过是之前提到的、多年前的惊鸿一瞥,如今才知道贺六爷不仅把他看在了眼底,还记在了心里。
扑棱棱一阵轻响,在屋檐上待腻味的海东青飞出了院落。
方伊池扶着墙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躲在角落里又哭又笑。他想现在就跑出去抱一抱先生,告诉六爷自己一点也不生气,也想直接把贺作舟扑到床上,来上百八十遍家法,告诉他自个儿只认这么一根梧桐枝儿。
但是万禄回来了。
贺作舟一改先前的淡然,铁青着脸把茶碗磕在桌上:“操了,小凤凰不会真生气吧?”
“不会。”万禄又给六爷倒了杯水。
“难说。”贺作舟捏着眉心,恨恨道,“这不是还有两天就是好日子了吗?要不是见血了不吉利,我刚刚就把王浮生给崩了。”
万禄放下水壶,站在一旁:“要我说,小爷真不一定生气,您与他说说清,什么事儿都没了。”
“你当我不想说?”贺作舟压根儿喝不下去茶,恼火地在屋里踱步,“换了什么时候,我都能说,但是这都要成婚了,你要我怎么说?他万一真不结这个婚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担不起这个风险!”
“那只能瞒着?”
“嗐,多大点事!”贺作舟默了许久,拍桌起身,拢了肩头的披风,显然没闲工夫再思考这些,转而指着屋檐,“那只海东青没熬好,继续熬,实在不行先关笼子里。”
“成。”万禄言听计从地跟着六爷走出了前堂。
“聘礼送到了吗?”
“到了。”
“嫁妆呢?”
“早已送到胡同里了。”
“电报有没有遗漏的?”
“肯定没有。”
他们说着便走到了后院,而方伊池也缓过了神,迈着步子噔噔噔地跟着跑。
他满心欢喜,巴不得扑到贺作舟的怀里去,而贺作舟也急着找他,脚下不停,两人硬生生错开位置,等贺作舟推开北厢房的门,方伊池刚跑到之前和阿清一起喝茶的亭子。
他累得直喘,抬起头,发现贺作舟又绕回来了:“嘛呢?”
“先生。”方伊池一看见贺六爷,话未出口,先笑了。
“乐吧,以后有的你乐的。”贺作舟也勾起了唇角,把手套摘下,摸他的脸颊。
方伊池眨巴眨巴眼睛,将小手按在了六爷的手背上。
贺作舟的眸色瞬间深了几分,俯身凑近他,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面颊:“小凤凰,你跟我一辈子吗?”
“跟。”方伊池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反悔?”
“不反悔。”他抬起胳膊搂住贺作舟的脖子,身体也凑过去,在凛冽的寒风里羞怯地和六爷分享了一个不含任何**的吻。
他的心早已因为偷听到的话激荡不已,如今贺作舟再问什么都是小打小闹。
方伊池本就是性子执拗之人,认定了的事不会反悔,认定了的人也不会再变。
所以不论贺作舟再怎么担忧,搁他这儿,都是白搭。
但是贺作舟还真就挺煎熬,因着不知道方伊池会不会为他找过熟客的事儿悔婚,所以精神一直绷着,直到婚礼当天一早,把小凤凰从床上抱起来时,还烦着呢。
方伊池倒是不烦,他原先打算直接和贺六爷摊牌,后来因为婚前的事儿太多太杂,他跑了两回胡同检查嫁妆,每每回到北厢房,脱了衣服就往六爷怀里拱,说话的劲儿都没有,解释的欲望就更是忍下了,也是想看王浮生能翻出什么花样。
话又说回来,六爷把方伊池折腾醒的时候,天还没亮,他拽着被角迷迷瞪瞪地拨贺作舟伸来的手,说自个儿困。
“困什么?”贺六爷一手系着衣扣,一手扶着他的腰,生怕这只凤凰歪着脑袋再滚进被子睡一觉。
方伊池闭着眼睛坐着,眼前晃过明明灭灭、流水般浮动的光,想来是贺作舟按亮了床头的灯。
“今儿不能耽搁。”贺六爷说话间,已经穿好了军装,正站在镜前扶军帽,“吉时错过去,有你哭的。”
方伊池这才清醒,掀开被子迟钝地思考今日该穿什么。
要是嫁给六爷的是个女人,今日自然没那么多说头,凤冠霞帔,拣最好的穿。
可方伊池是个男人,自是不能穿得那般琐碎。
于是贺作舟让人用暗红色的布料做了长衫,上面简略绣了花纹,不求艳压群芳,但求一分端庄大气。
衣服是早就备在床边上的。
方伊池趁贺作舟不在,偷偷摸摸脱了小褂子,伸长了胳膊将长衫套上,往下拉的时候,发现六爷不知何时偏了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腰。
方伊池的腰边有凤凰的纹路,他心虚地往后缩了半截,又忍不住抚平衣摆,悄默声地往先生身上瞟。
当真是情人眼里,怎么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