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还没瞧见呢,别人都不许看!
可紧接着,他就发现了问题,头一个闯进来的是之前在贺老爷子身边的戴蝴蝶簪子的丫头。
而那个丫头瞄他一眼,并不逗留,直接转身推开身后被风吹上的门,幸灾乐祸地叫唤:“老爷,您快进来瞧瞧。”
方伊池这才知道贺老爷子来了,他慌慌张张地套上外套,给阿清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绕过屏风,还没来得及问好,就发现贺老爷子已经带着人坐在了沙发上。
老爷子今日穿了身绣满祥云的马褂,拄着龙头拐,双目半合,倚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但方伊池感觉得到,老爷子的注意力在他身上没移开过。
方伊池身上的衣服穿得急,皱皱巴巴的,尤其是衣领,几道明显的褶皱横在脖颈边,瞧着怪异,像是……像是刚跟人从床上下来。
嗐,这事儿解释不清。
方伊池偷偷向门外望了望,夜色浓稠,看不大清书房的方向有没有光,但他心里是想要六爷来的。
毕竟他把上衣一脱,别人不明白意思,六爷能明白。
“咳咳。”轻咳声把方伊池的思绪拽回现实。
“绿莺啊,你去瞧瞧,老六在不在家,在的话,叫他过来。”贺老爷子终于开口,方伊池也头一回听见戴蝴蝶发簪的丫头的名字。
绿莺神情一喜,应了声“好”,急匆匆地推开门,往外面去了。
方伊池知道她原是指给贺作舟的通房丫头,心里不大痛快,揪着衣摆往门边挪了挪,结果没挪两步,直接跟不知何时闯进来的喜财撞了个正着。
方伊池和喜财大眼瞪小眼,忽然有点想乐。
他怎么忘了六爷给的警卫员呢?
“小爷。”喜财背着枪站在了方伊池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贺老爷子。
方伊池小声问:“六爷呢?”
“六爷在书房议事,暂时脱不开身,让我先来看看。”
“好,我晓得了。”方伊池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屏风前,冷静地掸了掸衣摆,总算有了些底气,“老爷子,您今儿个来我们屋里,是有什么事吗?”
贺老爷子耷拉着眼皮儿,干涩地笑:“我儿子的房间,我还不能来了?”
方伊池心里一惊,直道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贺老爷子说完,将龙头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一边咳嗽,一边念叨:“世道变了啊,以前男妻都进不得家门,只能在外头搭个院子。”
“现如今共和了,平等了,是个人都敢觍着脸往我家门里凑。”
“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还敢把外头的歪风邪气带进来。”
方伊池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自个儿不受待见,却不想贺老爷子把话说得这般难听。
贺老爷子还没说完:“既然你已经是老六的人,就该记住咱们贺家的规矩。”
方伊池将双手缓缓揣进手焐子,低声回答:“六爷没跟我说过这些。”
贺老爷子话音一顿:“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和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方伊池眼睛微微一弯,竟温和地笑了起来,“他和我说,和他在一起,什么也不用管。”
话音刚落,贺老爷子的拐杖就咣当一声砸在了桌角。
方伊池神情不变,挺直腰杆站着,摆明了不想再受气。而喜财也默默地走到了他身旁,立在沙发前,扛着枪,极具压迫性地俯视着贺老爷子。
一时间剑拔弩张,贺老爷子带着的下人不及喜财有气势,纵使人多,也没多大的作用,但单贺老爷子一个人,眼神就能压得方伊池抬不起头来。
好在就算抬不起头,他也愣是没后退半步。
衣衫不整又如何?
他问心无愧!
其实方伊池就是争着一口气不肯后退而已,因着他知道,但凡后退半步,明儿个难听的话就要传到外面去。
自打他和贺作舟的关系登了报,见不得他好的人就如同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血红色的信子,伺机扑上来咬上一口。
光咬他还不够,还有人盯上了贺六爷。
有时方伊池觉得贺作舟身处的环境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有想要抢夺家产的亲戚,亦有巴不得贺家跌进泥潭里的外人。
唯一不同的是,没人敢当面去触贺作舟的霉头。
方伊池跟了六爷,学来些许唬人的气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眼神里早已多了几分坚韧,而举手投足间,也有了六爷的影子。
屋内的沉默最终被开门声打破。
贺作舟跟在绿莺后进屋,先扫了一眼方伊池,再走到壁炉边,将外套脱了,淡淡道一声:“我屋里难得这么热闹。”
贺老爷子忽而一阵猛咳。
绿莺接下话茬:“六爷,您知不知道您屋里头还有旁人?”
“我屋里有什么人,用得着你说?”
绿莺的脸猛地涨红,听出贺作舟言语间的轻蔑,憋不住气恼道:“您倒是看得开,可屋里头的不是旁人,那可是平安饭店出名的服务生,干的是什么活,您真的不知道吗?”
平安饭店,又是平安饭店。
方伊池烦闷地闭上双眼,刚欲开口,却听贺作舟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