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阿悦和一婢子相撞、婢子随之身下出血时,郭夫人和文夫人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郭夫人的手瞬间抖了一下,茶水溅出,绛紫深衣色调更沉,有如兀然染上的一点墨汁,极为显眼。
她毫无所觉,腾得起身张了张口,问出口的话是,“阿悦无事罢?”
文夫人把她的神情变幻全程收入眼底,静静的,没有出声。
传话人心中纳闷,为防这二位着急,她第一句话说的便是“所幸小娘子安然无恙”,怎么郭夫人还要问?
面上依旧恭敬道:“小娘子无事,只那婢子看着不大好,已着府医去看了,如今人在大郎院中。”
“那我们也去看看罢!”抛下这句话,郭夫人像是焦虑难耐,竟看也没看文夫人一眼,径直赶去了姜霆院中。
文夫人慢慢起身,拂了拂袖间尘埃,全然不紧不慢的模样,芸娘道:“恐怕真正让郭夫人担忧的,并非小娘子。”
“嗯。”文夫人颔首,面容沉静,“不知那婢子是甚么身份,让她如此失态。”
虽然这么说着,但芸娘知道,夫人心中必定有了猜测。
…………
寻常人不会一被撞就身下出血,婢子这么凶险,是因为有了身孕。
府医仓公诊出这身孕已接近三月,帮她扎针止了血,“这次有些凶险,保住倒也不难,接下来静养几日就好。三个月前最好少走动,不能再有冲撞。”
他一板一眼地交待,婢子不住点头,脸色依旧很苍白,惊魂未定。
放在平日一个小小仆婢不可能让府医来亲自看诊,是阿悦被她的状态所惊,着人请来的。
之前慌张之下没看清模样,如今阿悦才发现这婢子正是当初在安郡百般阻挠她和俪娘的人。
那时候她看着很有些轻狂,也没怎么把其他人放在眼中,现在却目光闪烁,一旦对上阿悦眼神就受了惊吓般移开视线。
郭夫人风一般赶到,先匆匆问了句,“阿悦,没被吓到罢?”
阿悦点头,她又飞快转向婢子,训斥道:“怎么如此失礼,竟冲撞了小娘子,罚你去洗衣三日!”
婢子怔怔领命,郭夫人像是十分厌恶地看她,“还不快去!”
“不急。”文夫人道,“这婢子既有孕在身,你何必如此苛责。”
郭夫人讷讷,“冲撞阿悦,她自该领罚。”
“阿悦还不至于这样计较。”文夫人看向婢子,“看你发髻并非妇人,莫非是许了府中家丁还未成婚?”
婢子更愣,一时竟呆在那儿没回话。
文夫人瞥了瞥姜巍夫人。
姜巍夫人已然明白她的意思,也看懂了局面,冷汗唰唰都出来了,“此婢是家生子,不……不曾听过她有婚配。”
“哦?”文夫人神色淡了些。
在场的人渐渐明白过来,这婢子恐怕是与人私通。
即便民风开放如晋朝,女子和人私通也备受鄙夷。这时候还没有浸猪笼一类的□□,但也会受万人指点谴责,终生无法抬头。
姜巍夫人点点头,“姜府不能有这等不守规矩、不知廉耻的仆婢,这胎必不能留,钱婆,把秋叶带走。”
说话时她余光盯着郭夫人,希望弟媳此刻能理智清醒些,不要在文夫人面前闹出笑话。
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郭夫人忍耐了许久,终于还是在钱婆的手碰上秋叶时道:“不可。”
姜巍夫人别过眼,虽觉得弟媳不该出声,但想到姜霆的病,倒也能理解。
嘴唇嚅动几下,郭夫人在几道仿佛了然的冷冰冰目光下声音渐低,“秋叶……秋叶腹中是大郎的孩子。”
说完解释道:“当初大郎成日醉酒,秋叶也是无意之中才……此子来之不易,文姐姐向来慈悲为怀,还望手下留情。”
文夫人还没开口,芸娘冷漠道:“郭夫人说的什么话,我们夫人是心善,可也要分人。这婢子已有两月有余的身孕,当初府中主母违世不到三月,她就迫不及待爬上郎主床榻,意图攀上枝头。这等心思不纯的贪鄙之辈也要维护,倒叫人怀疑这是不是府上指使。”
郭夫人睁大双目瞪着芸娘,几度都没能反驳。
实在是在文夫人的目光下不敢辩解,她畏惧文夫人。
从最初和魏氏结亲起,郭夫人在文夫人面前就十分恭敬。
虽然结亲时魏蛟还未封侯,地位甚至不如姜蕤。但姜蕤离世早、魏蛟起势又极快,再者文夫人出身高贵,郭夫人不过是位主簿之女,时常自觉在其面前粗鄙不堪,连说句话都要斟酌再三,生怕惹了笑话。
按理来说,有这样的母亲,文夫人不该看得上姜霆为婿。可姜霆与魏怡琼定的是娃娃亲,定亲时姜蕤尚在,他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人物,修养极高,魏蛟欣赏敬佩他,文夫人也认为,有这样的父亲,姜氏郎君绝不会差。
何况郭夫人虽然有些过于小家碧玉无大家之风,但好歹心性良善,并不是会刻意为难人的婆婆。
姜蕤于姜霆少年时离世,而那时姜霆已学有所成,才识不浅,再加上一副好皮囊和谦谦有礼的风度,谁也想不到他内心会如此脆弱。
郭夫人心乱如麻的状态被文夫人看在眼底,她终于出声,“阿琼已离世,魏氏断没有阻你姜氏郎君续弦填房的打算。但此婢对主母不敬、对郎主不诚,不能留。”
文夫人不曾大怒,可见此事在她这儿不值一提,这婢子的命于她而言更是挥手可去。之所以在这儿耐心地和郭夫人交谈,还是看在她是阿悦祖母的份上。
轻叹了一声,文夫人道:“子衡年纪尚轻,日后为他娶个贤淑的妻子,诞下子嗣,总比这婢子所出的要好许多。”
不要这个孩子,维护的不仅是已逝的魏怡琼颜面,也是姜霆的。发妻离世的三月内就让身边婢子有孕,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
郭夫人何尝想不到这点,可她更了解儿子姜霆的性情,而且如今他还患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