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悦被紧紧抱住,王氏仿佛把她当成了依靠,头埋在她肩上垂泪。
茫然无措了一瞬,见她实在伤心,虽不知发生了什么,阿悦也不由有些同情,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无声安抚。
阿悦实在娇小,可再小,这时候对王氏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在这一刹那,她仿佛又看见了夫君魏珏的面容,在默然注视着她。
他总是那么温柔,宽容地原谅她一切。刚嫁入魏家时,她许多该做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是魏珏帮她一一准备好,再教导她。
成婚第一年,他生辰那日,她下厨帮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却因不擅庖厨,放了相克之物,害他足足卧榻三日。他却笑笑说,易得巧妇,难得爱妻。
年少无知犯下大错,以致遇见魏珏这样的郎君……她都不敢去明着爱慕。
因自觉是不洁之人,王氏面对他时从来都是深深的自卑……
她忽然问,“阿悦,舅母是不是特别……惹人厌恶?”
“啊?”阿悦愣了愣,“没、没有啊。”
她的确因梦见的那些事很愤怒,也对王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说到厌恶确实不至于。毕竟三年来王氏对她都是关怀备至,颇似亲母。
再者,那些事还未发生,尚有补救的机会。
阿悦道“舅母是因为两日前的事在自责吗?”
王氏嚅动了下唇,没答。
“这件事,确实是舅母冲动了。阿悦是小辈,可也不得不说,舅母险些坏了大事,赵婆子若当场死了,舅母就是亲手给了广平侯他们把柄。”阿悦叹口气,“还好人还活着,好歹给了祖母补救的机会。”
“那……”王氏沙哑着轻声问,“母亲准备怎么做?”
“祖母已经找到了赵婆子的家人,她们家其实十年前就已经在临安了,儿子是城中的一个小吏。后来祖父进临安,大力肃清官场,阿兄在其中查办了许多人,赵婆子的儿子因受贿颇多,被阿兄狠罚一顿丢了性命。”阿悦道,“而后赵婆子一家就搬去了别处,过得很贫困。如今家中却突然多出许多金银来,祖母顺着这个查,查出他们家在被接进临安前,就已经被徐太常的属官收买了。”
一口气说这么多,阿悦缓了缓,“那徐太常的儿子也被阿兄罚过,还差点贬去了西北,这二人都和阿兄有仇怨,一拍即合,同来诬陷也不足为奇。”
王氏道“广平侯他们就信了?当真善罢甘休了?”
“广平侯确实一直在揪着舅母那日的举动,说舅母是心虚想杀人灭口……”阿悦望着她,也不准备隐瞒,“但从赵婆子家中搜出了许多金银珠宝,上面还有徐太常府上的印记。祖母着人去问了赵婆子本人,她不能说话,但能做些反应,也承认了受徐太常的收买,所以他们不得不暂时放过此事。”
王氏再傻,也知道不会有这么巧的事,赵婆子家中哪能就正好搜出了那些证据。她心想,这应当是母亲使的手段。
“但是——”阿悦的话让王氏的心再度提起,“赵婆子的话不可信了,阿兄身世的问题却没那么容易揭过去,毕竟她说的一些事,也能从别处查到。”
“祖母说……要用自古流传的方法,来证明阿兄的血脉。”
所谓这种祖传的方法,就是重新挖出魏珏的尸骨,再取魏昭的血滴进去。如果能够顺畅滴入,就证明这二人的父子关系。
当然,阿悦知道这种方法毫无科学依据,完全是不可信不可取的。甚至连文夫人和傅徳都知道,用这种方法来验明血脉,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如果魏珏还活着,滴血验亲可能还稍微能让人相信点。如今人都死了三年,再来甚么滴骨验亲,谁信谁傻。
可做这件事的关键本就不在于结果,而是文夫人向傅徳表的决心和怒火。为了此事,她连长子魏珏的尸骨都挖了出来,如果傅徳再在此时不依不挠纠缠不休,可不要怪她不讲情面。
傅徳等几人的势力确实足以掣肘魏皇室,可文夫人若真正不管不顾和他们撕破脸皮,他们也绝对讨不了好。
自然,众人不知的是,前世傅文修对魏昭的身世就只是猜测而已,而没有真凭实据。他那时候也不知仅是几封信就能有那样好的效果,让王氏主动奉上了魏家的江山。
这一世想要故技重施,却没那么容易。一来形势不同,二来文夫人还在,有文夫人,就永远轮不到王氏去真正管教魏昭。
如今文夫人提出这个办法,即便傅徳再不乐意,也只能应下。
王氏脸色再度转为惨白,“你是说,母亲要去……去挖你大舅舅的坟?”
阿悦点头。
即便在现代,将已经入土为安的人重新挖出都是极大的冒犯,更别说在这敬畏鬼神的古代。
假使这里真的有魂鬼之事,大舅舅便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而这件事伤害到的不仅仅是已逝的大舅舅,更有祖母和表兄,一个是母亲,一个是长子,要眼睁睁看着儿子父亲被挖出尸骨,可想而知是多大的屈辱和煎熬。
王氏眼前不住发晕,喃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阿悦没反驳,不可否认这件事大部分的责任都在王氏这儿。
但阿悦来,并非是简单告诉她这些的。
等王氏慢慢平复过来,阿悦道“我想问大舅母一事,希望大舅母莫要看我年幼便觉得我在玩笑。”
望着她认真的小脸,王氏幽幽道“你是不是想问,你阿兄的身世到底有没有问题?”
阿悦点头。
王氏自嘲地笑了笑,罢了,反正这事她已经告诉了母亲。阿悦是阿昭将来的妻,让她知晓也不过分。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阿悦你也笑话我了……”闭了闭眼,王氏把曾经对文夫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道,“都是我的错,你阿兄他……”
她长叹一声,“多年来,你阿兄是委屈了。”
阿悦彻底呆住,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过程。
是该说狗血,还是该说命运捉弄?
她想起梦中看到的那些,顿时意识到,王氏那时会对魏昭那么说,定是因为那时候的她从未对人交待过往事,不好意思对长子坦诚,便干脆说他是山匪之子。
舅母究竟知不知道……这对阿兄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下一秒,王氏轻声对她吐出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我那表兄……现人就在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