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杆被拧开,两张一百块钱有些老旧,不像她当年放进去的时候那么崭新。
林寥把钱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把钢笔拧回去,起身走向墙边的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唇畔带笑,眼睛很温柔,她把钢笔放到照片前,又用袖子蹭了蹭包裹着照片的那层玻璃,“爸爸,你看,你送给最后的礼物,我又找回来了。”
照片上的人表情没有变,也没有回她,他早就不在了。
林寥收回胳膊,她也是死掉以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留在世间的。他们好多人能看见光,跟着光走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可她不同,她的眼前没有光,没有人告诉她该去哪儿,当然她不想也不愿意离开这个这个世界,这里有她的梦想有她的不舍有她无与伦比的留恋,对她而言,这些都太闪耀了。
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进来,林寥闻不到,直到妈妈唤她,她才笑着奔过去,妇人盛着饭,笑着絮叨,“只可惜,少了你爱吃的鸡腿。”
“没事。”林寥拉着妇人的手撒娇,“我出去买。”
妇人这才变了脸色,许久,才好不容易把嘴角提起来,她的眼眶通红,眼球中布满了血丝,“明天,明天妈妈给你买好不好。”
可是,她已经没有明天了。
林寥紧紧握着妇人的手指头,声音软糯糯的,像颗棉花糖,“妈妈,我等会儿就要去上晚自习了。”
妇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又立刻活起来,把桌上的菜一点点的往她碗里夹,“嗯。”
“这次,我就不回来了。”林寥看着碗中的鱼肉青菜冒出了山包,“您也别在等了。”
“傻孩子。”妇人伸手摸着她的头发,碰到的地方皆是硬邦邦,没有活人身上的柔软,“妈妈不等你等谁啊?”
“妈妈,巷子里长给你送鱼的叔叔长得不好看,个子没有爸爸高,也没有爸爸力气大。”林寥嘴巴抿成一条线,找了一圈父亲的优点,声音越来越小,“可他人挺好的。是我不乖,之前老用鸟屎偷偷砸他。”
“寥寥……”
“妈妈。”林寥唇角往下小幅度的耸拉,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等你跟别人结婚,当了其他人的妈妈,也千万别忘了我。”
妇人眼泪不停的往外冒,死死地压抑着喉咙里的哭腔,面上却笑着,“你是我的骄傲,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这顿饭,没有人能吃得下一口。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电视剧,林寥趴在妇人怀中,直到六点的钟声响起,她才恋恋不舍钻出来。
“妈。”
“嗯?”
“我去上学了。”
“路上小心。”
“再见。”
“再见。”
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脚步在楼道响起,昏黄的灯光下,妇人轻轻地挥着手,她注视着女儿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转角处。
离开了,真的离开了。女儿在她身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望着她孤孤单单那么些年,她在厨房的门后偷听了女儿和毛不思所有的对话,她的女儿,活着的时候就没过过多少好日子,死了怎么还能这么孤独难过。
妇人靠着门框,身子逐渐软了下来,她抱着膝盖,许久之后,才忍不住失声痛哭,隐藏了许久的伤疤被连皮带肉的揭起,鲜血混着脓一起流出,那些个压抑在心底的疼痛,瞬间震了个天崩地裂。
☆、佯装无碍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半空中,皎洁而明亮,林寥很安静也很平和,毛不思和马明义跟着她一起去了二十六中,再看最后一眼。
这里,曾孕育了林寥的希望,也见证了她生命的结束。
操场后边的矮墙很容易就翻过去,高年级还在上着自习课。
“真好。”林寥眯起眼,看着教室内的的光亮,“他们有那么美好的人生可以过。”
毛不思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附和着应了两声,直到路过功德墙。
“林寥。”毛不思突然想起来一个人,都是鬼魂,都跟二十六中有关联,万一呢,她对上林寥疑惑的目光,她拉着她快走了几步,指着一张老照片上的男人道,“你认得他么?”
“不认得?”林寥瞧着照片上陌生的男人,摇摇头。
“你再看看。”毛不思不死心。
“真不认得。”林寥不知道这是谁,她抬头看向马明义,就见他也眉心紧锁。
线索又断了,毛不思心中叹气。
“不过……”林寥把照片仔细端详了遍。
“不过什么?”毛不思暗淡下去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不过我认得照片里的其他人。”林寥指着7002旁边身材挺拔的男人道,“我认得他。”
照片中,俩人站在一起,看上去颇为相熟,毛不思和马明义相似一顾,有点线索,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照片上的男人约莫二十来岁,笑起来很是青春元气,毛不思忙道,“你可知道他人在哪里?”
“知道。”林寥此刻的心情平静,她歪着脑袋,照片里的这个人她认得,那也是一个找不到光,被轮回抛弃的人。
“在哪?”
“朱山公墓。”林寥的声音很稚嫩,说出的话却令人头皮发麻,“第二排,第三个,就是他。”
“他是亡魂?”毛不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在等人。”等人去看他,或者,等人带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