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曾经生她育她, 有着太多她不堪回首的过去。那晚之后, 她常常在想, 她活了二十多年,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她求不到爱, 便求钱,求好多好多的钱。可到了最后,大梦初醒,才惊觉,世上最爱她的人早就被她亲手扼杀了。
那个和她留着相同血液,那个至今没有名字,那个她还没好好看看他就消失的孩子就像一把匕首,突然在她心上戳了个窟窿。
那是她最后一次吃陈婆婆铺子里的菠萝包,菠萝包早就凉透,硬硬的,她忽然觉得它一点也不好吃,她也一点都不开心。菠萝包的幸福魔法就这么消失了,在那个朝霞微暖的清晨。
童年爸妈不住地争吵,年少母亲毫无预兆的跳楼自杀,孤身一人去医院拿掉孩子,努力工作却被老板娘恶意炒掉,绞不出水电费去餐馆刷盘子,第一次为了钱去亲近不喜欢的人,第一次买得起名牌包包,每一次,每一次陪伴她的都是陈婆婆家的菠萝包。
泥偶还在的时候,有次她喝多了,趴在供台上跟它讲话,她说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她家的菠萝包,吃完了,心情也就变好了。
就像是魔法,顽强地支撑着她脆弱的信念。
可那日,她迎着风,吃完了一整个的菠萝包,她看着安静的游乐场逐渐的热闹地来,看着小孩子牵着爸妈的手愉快地奔跑,看着旋转木马上的人越来越多,她总能想起晚上的那个拥抱,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若蚊蝇:妈妈,这个世界里,我只爱你。
他拿着自己的法力去满足她的贪婪,只为了换取她那并不真心地供养,渴求她这辈子只爱他。那个状态,仿佛让她看到了她自己,拿着最自豪的美貌,去换取别人并不在乎的金钱,亦希望找到一张养她一辈子的奢华饭票。
菠萝包不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它就是一块普通的面包,仅此而已。
她该醒了。
老城区房子虽旧,但卖出的价格依旧令人咋舌,一个月不到,那栋她有记忆起就住着的房子迎来了新的主人,陈旭芳站在楼下,迎着阳光抬头,睫毛在她眼皮下方投下厚重的阴影。
“永别了。”她开口,不知道是对过去,还是对自己。
离开前,她再度来到了郊外的墓园,去看那座没有立起多久的墓碑,毛不思说他是她见过最懂事聪明的孩子,理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流浪在不属于他的世界受苦。
“他是自愿离开的,他不想你难过,也想在最后当回乖孩子。”毛不思分别前,对她如是说。
她当然相信,因为那是她的孩子,当他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曾幻想过的,那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结果,她却让他带着祝福而来,怨恨而终。
“妈妈准备去看看更好的世界了,到时候拍好多照片给你,好不好。”周遭依旧寂静,只有秋风吹过枯叶的声音。
陈旭芳抬手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灰褐色的石块被覆上了厚厚的透明层膜,密不透风的裹在里面,这是她在泥偶碎裂的地方捡的。
八音盒还在不知疲倦的唱着歌,留下渐行渐远的女人身影。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内,白色的栀子旁才多出一束花,花朵抱集成球并未绽放,看上去很不起眼。
黑色的长风衣盖住了他略显消瘦的身材,男人半蹲在墓碑前,手指拨弄着盛开的栀子,似感伤又似劝慰,“不是每个母亲都能彻底抛弃自己的孩子,比上不足比下却是勉强能称得上是好结局了。”
“你送的花真丑。”男人怀里钻出一只娃娃,两根麻花辫微微翘着,“这是什么?”
“韦陀。”男人瞧着紧紧闭合的花瓣,那个可怜孩子与陈旭芳不就像极了韦陀么,只有刹那的美丽与辉煌,瞬间便是永恒,“世人似乎更爱叫它昙花。”
昙花一现,只为了相遇的瞬间。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急奔,秋天的北方已经出现了大片的金黄,铺满了山坡,铺遍了草原,车身微微晃动着,人并不多。
陈旭芳托腮望着窗外的景色掠过眼球,南方的青绿与北方的灿烂在她的视线中逐渐交接,潜移默化的换着模样,列车员推着银色的小车高呼叫卖,车轮发出轻微的吱扭声,合着车厢中唧唧喳喳的聊天声,谱写出一首极具生活气息的乐曲。
她徒手拆开刚刚买来的扒鸡,嘴巴里叼着喷香的鸡腿啃得不亦乐乎,窗外是美到令人瞠目的美景,列车穿过山林,阴影与阳光交相呼应,奇妙到如同爱丽丝进入仙境。
“真美。”
“真美。”
陈旭芳和对面的男人一起出声,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那是个很清秀的男人,从上车起就捧着一本书,这是陈旭芳第一次瞧清楚他的脸,看上去年纪不大。
“你是学生?”
“研二。”男人点点头,见她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书上,不由轻笑,“平日里没时间,这会子偷了闲便从书店随便买了本。”
“好看吗?”陈旭芳放下手里的鸡腿。
对方没有回她,笑着把书推到了她眼前。
优雅的拿出湿巾纸蹭去油渍,陈旭芳翻开书页,苍劲有力的字迹就这么伴着墨香闯入她的视线:你背负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寻到最后的归途。
绿皮火车还在不停地奔跑着,为了尽头的终点。
“这个很有趣。”男人看了眼陈旭芳脖子上的项链。
“我儿子的遗物。”陈旭芳的笑很暖,那个孩子是她最宝贵的记忆,也是她堕落路上唯一的救赎。
“非常美。”男人没有感到尴尬,他点点头,仿佛再谈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像颗陨石在发光。”
天气正好。
阳光正好。
一切都正正好好。
☆、新的眉目
“兜里揣着三个铜板, 买了两只死掉狸猫,一只挂在冬天的树上, 一只挂在晚上晒月光。”稚嫩的童声响起在漆黑的走廊上。
小小的人儿穿着碎花的夹袄, 稀疏的头发被编成两条麻花辫,随意地翘着, 口中哼着并不着调的曲子。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房内传来男人颤抖的祈祷声,还隐隐约约透着女人的哭腔。
“我回来了。”小女孩站在门口, 兴奋地两只大眼睛在眼眶里疯狂地转动, 最后定格在一片煞白之上。
房门伴随着吱扭声被推开,屋里的男女压抑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