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记得初见涟瑟的那天,那日他正在为破北川而不得法,忽然远处传来十七姨太的惊叫声。小十七是他最后一个姨太太,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挑来拣去,世上女子皆差不多,而他的府邸,也将将住满,索性就不在另添新人。
说起来,小十七的确是他所有的姨太太中最喜欢的,她贪婪、骄纵,动辄打杀奴仆,算不上是个好人,可他就喜欢这点。
他从小长在帅府里,看腻了一群女人的勾心斗角,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就没有个女人,去光明正大的切断竞争者的喉咙。直到某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真的出现了那么一个人,她拿着白晃晃的刀子,在后院他父亲每个姨太太身上捅了数十个窟窿,看着血液留下,梦中的他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思绪被拉回,他循着十七的声音寻去,后院花圃正在翻修,许是挖的深了些,露出一截白骨。
这截白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命人继续挖下去,未成想,越挖越惊人,他居住的院子,居然盖在一片巨大的万人坑上,坑里摆满了姿势怪异的白骨,真切地展示了被埋葬时他们拼命挣扎的瞬间。
其中有一个穿着铜丝铠甲,装扮看上去颇像古时期的将军,他跳下坑,鞋底踩在大片白骨上,发出刺耳地吱扭声。
“涟瑟。”将军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块玉牌,他费了好大劲才看清上面的字。看上去,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事实证明,涟瑟确实是个女人的名字。
那夜月明星高,有人出现在了他的床头,那是个年轻的女人,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喉咙,他听到她说:是你叫了我的名字?
她不是人。
这个念头带着恐惧和亢奋,一起闯进了他的脑海。
人命在涟瑟的手中,就如同蝼蚁一般。
“你找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也唤醒了我,我该如何报答你呢?”她的手指在他脖颈上游走,最后按住,渐渐收拢,“你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涟瑟是想杀他,还是再跟他开玩笑,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天下,我要让所有人都匍匐在我脚下”
他母亲早逝,父亲一向不怎么关注府邸的事情,为了讨生活,他的膝盖不知道跪过多少人,嘴巴不知说过多少谄媚的话语,哪怕现在那些他跪过求过的人都一个个的死在了他的眼前,他的手里,可他还是不高兴,还是不舒心,他想要更多更多人跪在他脚下,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收紧的手忽然停住。
他等了很久,那个女人才开口,她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他感觉不到她的呼吸,“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那就让他们去死吧。”这是来自他心底的声音,不加掩饰。
再然后,他听涟瑟的,杀了不少的乞丐和俘虏,用他们的血液浇灌万人坑中的白骨,月色下,他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叫声,鲜血染红了白骨,也染红了天上的月亮。
那夜以后,北川的天,再也没晴过。
“只要你能让世人跪在我的脚下,臣服于我。”肖大帅把下巴落在涟瑟的肩头上,额头蹭着她柔软的发丝,闭上眼,“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说话可要做数。”涟瑟看着镜面,里面偶尔闪过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
大雪纷飞的沙场,他腹背受敌,被敌人的长矛刺穿心脏,手里却还紧紧握着那枚小小的玉牌,她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唤道:涟瑟。
他好恨、好怨、好不甘心。
“夫君。”涟瑟无声的张嘴,“再等等我,等我把一切都送到你的手上。”
☆、畏首畏尾
许久未见的太阳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拥抱, 细碎地阳光落在雪面上,散着暖融融的金光。
身边的男人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伴随着清晨的来临, 不知何时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的呼吸很轻,很轻, 却莫名的令毛不思感到安心,他还在, 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就还在。
降魔杖透着幽蓝地光泽, 抬手一挥,便带着轻鸣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多年未见, 它也很兴奋。
“咳……咳咳咳……”沉闷地咳嗽声引得毛不思低头看去, 下一秒,她手臂一抬, 三爷便被她不怎么的大的力道推到在了床上。
“醒了。”毛不思没有好脸色。
身体恢复了以往的温度, 没有了深入骨髓的冷, 室内的炭火也被灭了许多,令人通体舒畅。
“他没事吧。”三爷口中这个他, 指的自然是马明义。
“托你的福, 还没死。”毛不思看着三爷那张脸, 越看越气闷, 索性用脚勾来一侧的板凳,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降魔杖敲击着手心, 这是她最熟悉的动作,这么些年,太过还念,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不然她非要捧着她失而复得的小棍子大哭一场不可,“我竟不知三爷对我的法器这般感兴趣。”
一藏就是多年。
“抱歉。”许久,对面的男人才撑起身子,坐在床榻上与她相望。
对面,毛不思抬着下巴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对方的解释和说辞,“这就完了?”
三爷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反问,略微一怔,才勾起嘴角,笑道,“不然还能怎样?我已道歉,若是你想要我赔你些钱财……”他展开手臂,“你是我夫人,但凡我有的,都是你的,钱财自然也是。”
“你……”毛不思气结,世上居然还有这般不要脸的,降魔杖‘砰’的一声敲在一侧的茶几上,立刻被砸出一道深深地凹痕,说出的话,自然也就好听不到哪里去,“姓孟的是战死沙场了么,老早就差人去叫,到这会儿都没过来。”
“事情告一段落,先生恐是在善后。”刘寻垂下眼眸,不光孟祥呈,连他自己也想知道,现在军中,到底情况如何。
“一共折损了八千七百六十三人。”这绝对是一个大数字,尤其是对于北川而言,孟祥呈还未进门,就听到毛不思对他发至内心的诅咒,暗暗摇头抬脚踏入,直接越过毛不思,把名册递给三爷,“如今军心涣散,咱们不能拖了。”
言罢,视线就直直的落在了毛不思身上。
一间屋子,三个人,两个望着她,那神情,似乎料定了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两只老狐狸。
毛不思又累又饿,这会子还憋了一肚子火,若不是事关马明义,又涉及到那么些无辜的士兵,她真想闭口不言,让眼前的二人吃些苦头。
“找到铁骑的首领,唤醒他的记忆。”那名将领如今被困在了自己的记忆里,明明已经死去数百年,却仍当自己活着。所以涟瑟出现了,那是将军除国土外,唯一想要守护的东西。
她说,“将军是个极好的人。”
她说,“求你们帮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