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钰穿着一身新做的夹袄,领子上缝了一圈水光油亮的狐狸毛,即贵气又暖和。头发沾了发油细细梳过,用一顶金镶玉的发冠高高竖起,显得整个人十分精神,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朱钰的表情不够喜气,他僵着一张脸,有些木然的站在大门口,和前来祝贺的客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今年还和往年有些不一样,往年的客人大多是冲着朱府的势力和财力来的,没多少人会真正关心朱钰这个人,但今年朱钰凭一己之力挽救朱府,倒也是让他出了名,今天到场的宾客有很多人都想一睹这改邪归正的纨绔公子,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所以前来向朱钰搭话的人就没断过,朱钰开始还有点笑脸,后来就整个人都木了,成了一个站在那里的桩子。
今天的天和上一世的一样,阴沉沉的,朱钰还记得那天,他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宾客刚送走就支撑不住,便早早的回房休息了,直到被热浪席卷他才惊醒,这才发现府中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今天绝对不会和那天一样的,朱钰心道。上一世是自己疏忽大意,把阿默放任不管,这才酿成了大祸,但这一世,阿默就掌控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根本就不可能出去引山贼过来。
况且今日他又安排了几个家丁把守在关押阿默的房间门口,窗户都给钉死了,阿默就算是想送信,也根本没有渠道。
恭贺朱少爷生辰,今日少爷真是好气色啊,一个穿着阔气的中年男子笑着对朱钰说道,朱老爷子早就盼着朱少爷能够撑起家业,看前段时间朱少爷的表现,看样子朱老爷子的夙愿已偿,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这沧黎城的商界,以后还是朱家独大啊。
您客气了,大家都只是做点生意混口饭吃,我只是一个小辈,以后要请教您的地方还有很多,还望您能多多帮助我。朱钰礼貌的行了礼,开口说道。
朱少爷看来是真的长大了,这为人处世倒是长进了不少,那中年男子又细细看了看朱钰,点点头说道,倒是有点像祝家的二儿子了。
朱钰这段日子几乎是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祝文林,朱老爷不让他与祝家来往,身边的下人自然也不会去触霉头,朱钰也因为阿默的事情焦头烂额,一时间倒是短暂的把见祝文林的念头压了下去,但没想到今日竟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祝文林,这让朱钰的心里顿时变得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要是今年祝家不做那缺德事,恐怕朱少爷您的生辰宴祝府还会是座上宾,可惜呀,一步走错,害人害己啊。也是朱老爷子念旧情,没去追究他们祝府的责任,不然啊,祝家全家获罪可是板上钉钉的事
您能闭嘴了吗?朱钰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了那中年男子,刚才伪装的礼貌模样此刻分崩离析,您有证据吗?我们从来没说过上次的事是祝府做的,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难道不懂背后说人是非常下作的行为吗?
你那男子没想到朱钰说话会这么不客气,这门口处还有不少前来道贺的客人,朱钰的声音不小,很多人都听到了,实在是让他十分没有面子,他只得恨恨的瞪了朱钰一眼,然后便匆忙进了大厅,落荒而逃了。
朱钰已经比以前要收敛很多了,要是换做以前,他说的话要比现在更不客气。但是就算是现在的朱钰,此刻也不想在这门口听那些阿谀奉承,于是朱钰跺了跺已经站得麻木的脚,转身走进了门内。
朱钰避开人群,一路走到了关着阿默的小屋,开口向门口守卫的家丁问道,今天如何?
少爷您吩咐的事,我们自然不敢怠慢,您放心,连只蚊子都不能从屋子里飞出来!任他插翅也难飞!那家丁以为朱钰是在问他们的看守情况,赶紧展示出他们的尽职尽责来。
我不是问这个。朱钰皱了皱眉,下巴扬了扬,指向屋内,他怎么样?
您说那个哑奴啊和往常一样,安静的吓人,屋子里跟没人一样。好几次我们都差点以为他跑出去了,结果一看,人就在角落好好的坐着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家丁挠挠头说道。
这回答并不意外,朱钰每天听到的都是这样的,他曾经以为阿默会跑,会反抗,这小小的屋子根本困不住他,但是阿默却就如那家丁说的一样,每天都呆在屋子里,按时吃饭,到点睡觉,看样子根本没有要跑的意思。朱钰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一趟,开始还问些话,到后面却是相对无言了,因为就算是问了,阿默也不会去写些什么,更不会开口说话。
今天少爷也要进去吗?今个是少爷您的生辰,若是前厅老爷找不到您可怎么办?那家丁看朱钰有想进屋的意思,连忙出言提醒道。
若是我爹找过来,你早点喊我就是了。放心,我也呆不了多久。朱钰说完,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那几个家丁互相看了一眼,知道自己也拦不住少爷,便老老实实的继续守门了。
朱钰走进屋内,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阿默,那窗子被钉住了,是打不开的,只能看到一点外面的景色而已,这屋子原来是下人的卧房,现在被朱钰用来关着阿默。屋子里还算干净,看来阿默每日还会自己打扫,但是屋内除了一张床和小桌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阿默每日是如何度过的。
阿默,我又来了。朱钰走到阿默身边,也学着阿默看向窗外,今天是我生辰,我都要过来看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阿默表情木然,他没有看朱钰,而是继续看着窗外,仿佛朱钰说的话他听不见一样。
你说,我本来以为我们俩已经是朋友关系了,但却还是闹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朱钰轻笑一声说道,这么多天了,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累了。
朱钰见阿默没有反应,又开口说道,我想过了,等我生辰一过,我就放你出去。
闻言,阿默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他猛地转头看向朱钰,眼里满是探究,大概是不明白朱钰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把你送给官府?朱钰也看向阿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想这么做。
朱钰说着,从袖口里拿出那枚阿默送给他的兽牙,也许我以后会因为这个决定后悔,但是我现在决定放你走,那就不会食言。
阿默双手握拳,他眼里有一抹痛楚闪过,他突然一把把朱钰抱在怀中,力气极大,仿佛是想要把朱钰嵌在身体里一般。
先说好,你要是之后做出什么对朱府不利的事,我还是会对你不客气的。朱钰的脸闷在阿默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还有一丝哽咽。
是的,朱钰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明明放阿默走是自己的决定,他却如此伤心,甚至比见不到祝文林还要更加难过一些。
以后就很难见面了吧?朱钰推开阿默,把头转向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阿默,这些银子你拿好,去做点小生意也好,回海淮国也好,反正别回来了。
没等阿默反应,朱钰说完话便夺门而出,他不想让阿默看见自己的眼泪,他好歹是朱府的大少爷,怎么能让人看见他如此脆弱的模样。
只不过他不该让人见的模样,阿默好像也见了不老少。
少爷?您怎么哭了?是里面那哑奴欺负您了?我们这就去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家丁看见朱钰红着眼眶出来,当即吓了一跳,急忙风风火火的要进屋给朱钰报仇,但被朱钰伸手拦住了。
跟他无关。朱钰抹去眼泪,整理了一下衣服,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生辰宴散了后,你们就不必守在这里了,去做你们原先的工作。
可是这人要是跑了家丁满脸疑惑,少爷这是要放人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