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0)(2 / 2)
皇帝竟在这时候醒来了。
这场突如起来的大病,似乎一下子击溃了帝王的身子本来看似没什么大碍的假象,这些年来他没日没夜的朝会和理政,除了年节宫宴与陈皇后的芷阳宫,皇帝几乎每日都宿在揽政殿,从未懈怠过分毫,如此积劳,怎能不成疾?
想必若不是因着这层原因,皇帝也不会如此病来如山倒,一触即溃了。
这些裴昭元不是不知道,是以皇父抓着他裤腿的那只手,虽然轻飘飘没什么力道,却也并不叫他意外。
但当裴昭元低头望见那只裸露在外的、显得有些干瘦、且生了少许斑点的手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掐着陈皇后脖子的手,力度便也这么骤然松了下去。
陈皇后挣脱束缚,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几乎没站稳,倒在榻边伏着床榻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裴昭元却视若不见,只转身低头,看向了御榻上双目半睁半闭、眼瞳略显浑浊,望着他的皇父。
弥漫着药味的内殿,再度归于一片寂然,只有陈皇后的咳嗽声,在殿内荡了几转,显得格外清晰。
裴昭元嘴唇动了动,始终还是没坚持住,偏头避过了皇帝的目光,低声道:父皇您醒了。
皇帝咳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只有些费力的转动了眼珠,看向了床尾的陈皇后,道:阿蓉你
陈皇后知道他担心自己,可他眼下病成了这副模样,陈皇后又如何能忍心叫他再替自己担心?
她强忍住了喉咙的不适,硬挤出一个笑容,膝行着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低声道:陛下陛下,臣妾在呢,在这呢,陛下终于醒了,可好些了吗?哪里还难受?
皇帝似乎是很累,又缓缓地闭了眼,口里有些急促的喘了两口气,手上却用了几分力,努力的缓缓回握住了陈皇后的手。
阿蓉你怎么也咳了是不是咳咳是不是过了朕的病咳咳病气
皇后你你出去吧不要在咳咳在这里
陈皇后的鼻头一酸,两眼几乎即刻便要涌出泪来,好容易才忍住了,涩声道:没有的事臣妾好的很,臣妾就在这里陪着陛下,哪儿也不去。
裴昭元站在边上,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神色有些沉郁,却是未发一语。
皇父似乎刚刚才醒转,并不曾听到他方才和姨母的争执。
裴昭元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倒宁愿皇父什么都听到了。
陈皇后似乎并不打算将方才的事告诉皇帝,她显然也有着自己的考量,这才愿意替他瞒着皇父方才他那些个十分大逆不道的言论和行径。
然而事已至此,他再瞒着君父,再装一个仁厚贤德的好太子,这又有什么意义?
早就都没有意义了。
太子脸上的所有神色,终于都渐渐敛去了,他提高了声音,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道:来人,把皇后娘娘带下去。
殿外立刻有宫人闻声进来,只是太子的这个命令显然有些叫他们不好办,几个内官、宫女都面色惶惶,看着御榻前的帝后与太子三人,不敢贸然行动。
裴昭元道:你们是听不懂孤说的话吗?
为首的大宫女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奴婢奴婢们不敢,皇后娘娘,那这
陈皇后心中十分不安,她看了看榻上躺着的皇帝,正有些犹豫,却感觉到皇帝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在她手心里划了一下。
陈皇后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便又听到那宫女又唤了她一声。
裴昭元虽然脸色未变,眼神却明显有些不耐了,正要开口,陈皇后却忽然道:好吧,本宫跟你们走。
语毕果然站起身来,走出帐慢,跟着那几个宫人出去了。
陈皇后一出去,内殿便只剩下了御榻上的皇帝,和站在榻前的太子二人。
内殿还是这样空旷,这次便只有皇帝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殿中回荡了。
裴昭元沉默了一会,道:父皇您醒了,可知这些天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闭着眼咳了一声,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费力的抬手在榻沿拍了拍,道:你你坐咳咳坐下说话。
裴昭元微微一怔。
他这皇父,天下应该再没别人比裴昭元更了解他了,便是皇父这几日大病不省人事,然而只是刚才他醒来后,听得姨母的那寥寥数语,以父皇的才智,想必不出一息功夫,绝对也能猜得出自己做了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这般境地,裴昭元也着实没想到,皇父竟然还有心情,招呼他坐下再谈。
这情形实在不像是一对反目的天家父子,倒像是寻常人家,临终的老父要对儿女留下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裴昭元的喉头滚了滚。
此行以前,他便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也早已不惧怕和皇父撕破脸皮、恩断义绝了,裴昭元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既然选了这条路,此刻便该无欲则刚、六亲不认,不受任何一丝一毫的私欲和感情影响。
可当他亲眼瞧见这副模样的皇父,亲耳听得他一边咳嗽一边叫自己坐下时
裴昭元的手指在衣袖下颤了颤,空气静默良久,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还是依了君父所言,在榻边对皇帝坐下了身。
父皇已然油尽灯枯,若是他猜得不错,这一回多半是舅舅瞒着他在那碗雪梨汤里动了手脚。
父皇能不能挺得过这一道鬼门关,且还不好说,他们毕竟是亲父子,眼下只是叫他坐下罢了
他倒也不必那样戒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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