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就发出一声颇为矜持而克制的嗤笑:“先不说我凭什么听你的——哈尔,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终于不再执着于那副可笑的矮子形态,终于知道换一副赏心悦目的骨头?”
“安绪尔能制裁的只有‘亡灵’——我们没有使用禁术,你无权那么做,这违反了老师的意志。”
哈尔没有理他,而是飞快地把结论说了一遍。
他敏锐地看到,菲尼克斯在听到他的申辩之后,原本还在玩耍着金字塔石板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那干净得不带一点瑕疵的白骨指节开合了两下——伴随这个动作,围绕在金字塔石板正中的光球,变亮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甚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你……”
巫妖还想说什么,却被对面的白袍导师截住了话头:“哈尔,你是不是出去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安绪尔的领导者是谁?”
“……”
“就算你不记得安绪尔的领导者是谁,或者已经和你的那个泥巴成为了亲密的同伴,决定要辅佐它加入到统一深渊的游戏中——那么我请你好好回忆一下,我的身份是?”
“——拥有继承者石板的白袍导师菲尼克斯。”
“很好。”白袍导师上下牙齿一磕,发出了清脆而满意的声响,“而作为竞争者的你们,在来到我的地板的时候,不仅不好好打个招呼,还直接抢了老师留下来的、最最宝贵的‘监控者’跑了——你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申辩呢?”
——如果按照往常,在这样的挑衅之下,巫妖大概早就已经暴起要踢他膝盖。
然而让菲尼克斯失望的是,巫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相反,他打开腰上的储物袋,非常淡定地掏出了一团能漂浮在半空中的泥巴,还有一副骷髅。
“……这是什么?”
“原本的资料我都已经给你带回来了。还有,如果你需要验证我说话的真实性——那么这只骷髅你可以拿去检测——它的灵魂还是活的,与死亡的契约亦还存在着。”
菲尼克斯没理那只骷髅。
不过,当他看见飘在半空中的、看起来好像确实有几分眼熟的、长着四条腿的泥巴马,还是轻微地呆滞了一瞬。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个东西的意识已经和灵魂重新融合了,怎么可能再继续充当绝对公正无私严谨的‘监控者’?安绪尔需要的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魔导器。”
监控者。
哈尔知道,就是从安绪尔建立之初,就一直悬挂在主建筑正门上的那只马头——亦是曾经的梦魇,负责监管一切关于巫妖的信息,储存大量与安绪尔有关的知识。
“里面所有的信息都可以转移——老师大概没和你说过……当年他教过我怎么做,所以你放心,你立刻就可以恢复对安绪尔所有巫妖情况的掌控。该还给安绪尔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巫妖这样说着,将储物袋打开扔到菲尼克斯面前——敞开的口子里,无数本巨大的书如同开了笼的鸟儿一样,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甚至有一本脾气暴躁的,差点撞上了白袍巫妖手掌中的石板。
但显然,失物复得并没有能够很好地取悦白袍导师,相反,他眼眶中的金色灵魂之火开始逐渐收缩,显出所有者愈发冰冷的情绪。
“你这是什么意思?”菲尼克斯问,“我光要这些知识——还有信息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一个无私的、冰冷的能够给我处理这些信息的监控者——你上哪去找这么个无私又资质绝佳的灵魂?”
如同当初那样,安绪尔需要的不是梦魇,而是一个毫无思想、难以反抗、但是灵魂容量足够的梦魇灵魂。
唯有这样,才能保证有一个绝对公正的灵魂,时刻监控着所有巫妖的情况,记录他们的学习信息。
“如果我可以找到呢?”哈尔反问。
“我不会答应的。”菲尼克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初那样你都不愿意留在安绪尔,现在你告诉我你要留下来当‘监控者’?那个大领主给你吃了什么药、做了什么灵魂整容术值得你这样卖命?”
哈尔反应冷淡:“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或者你直接取消充能攻击,我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想都别想。”
“你是在践踏老师的意志。”哈尔说,“而且你也清楚,不管怎样,你都必须取消这次攻击,接受我的条件。如果拒绝……你应该已经试了很久了吧?是不是始终没能找到取代‘监控者’的备用的方案?如果那些巫妖知道所谓的‘学习期限’没有了,那么又有多少回心甘情愿呆在这里,供你洗脑呢?真是可惜了老师一手建立起来的制裁所。”
“……你才是老师意志的践踏者吧?”
“随你怎么想。”
白袍巫妖导师又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冷冰冰地开了口:“好,要是你能在充能彻底结束前完成转移,那么我就放过你心爱的大领主——半轮,准确地说,你最多还有五时三刻的时间,在那之前我要看到你新装的漂亮脑袋,重新挂在安绪尔主塔的大门上。”
……
头顶的一片夜空已经亮得如同久违了的白昼。甚至林只要稍稍往上面飞一点,都能感觉到那种灼热的、仿佛能够匠人烤化一般的热度。
随着头顶那巨大的、已经摇摇欲坠的光滴逐渐成型,越发多的白色火焰开始向下飘落,如同雪花一般。
虽然很多在半空中就消散无踪,但那消散一瞬爆发出的热量终归还是会留在空气中。
而伴随着这样的状态,那可怕的炎热似乎已经化成了一层有形之物,开始慢慢笼罩下来,逼得林他们不断下降。
但是林不敢稍离。
她正在不断飞舞着,试图用身体去阻挡某些坠落的光滴。作用有限,但终归还是减缓了对音之丘护盾的损耗。
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信任哈尔,相信他一定会去到那个该死的安绪尔,找到水龙头拧上,阻止这玩意儿掉下来。
而在那之前,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拖。
火焰对她身体的损伤有限,比不上作用于音之丘后带来的痛苦反馈。
但即使如此,不用看林也知道,后背和翅膀上大概早就千疮百孔焦黑无数。林当然试着调动其余的泥巴修复,可她很快就发现,这种举动意义实在有限,因为那些火焰飘落的速度更快也更密集了,她需要集中心神。
——等回去了一次性抹平效率更高。
大领主颇为乐观地想。
“大人,”艾尼塔化作的风在她身边焦虑地提醒,“您的翅膀破损得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