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病房走廊,还有许许多多要休息了的病人和家属,这里称得上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地方之一。
杜尚悄悄走着猫步:“你说我在你们婚礼上唱个什么歌儿好呢?拿手的实在太多了!”
*
蒋峤西又见了一天的投资人,他生性不爱与人攀谈,但极善于捕捉重点,直击要害,所以沟通还很顺畅,用他新合伙人的话来说:“脑子转得太快了,搞数学的人就是这种特点:目的明确,不择手段。”
蒋峤西听到这样的评价,也没什么感觉,他本来就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哪怕那不是什么好词。
合伙人还说,他和蒋峤西以前在大摩的上司一样,都认为蒋峤西是那种必定会成功的人。
他抗压能力极强,学习速度飞快,做事细心,注重细节,大脑运算能力远超常人——这是一个到了谁手底下,当年的教授也好,如今的经理也好,都舍不得放他走的太优秀的年轻人。
他又踏实肯干,加班加得任劳任怨,心态沉稳,遇事冷静,他看起来太适合金融业。
更别提,他人品还没什么问题,在香港照顾着出事多年的堂哥,谈了一个异地女朋友,是初恋,二十二岁就结婚了。在外从不拈花惹草,在香港追他的女生那么多,也没什么桃色传闻,现在还直接为了太太重回故乡来了。
合伙人问,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蒋峤西摇头。
“以后就在这儿发展了?”合伙人问。
蒋峤西想了想,还是摇头。
林樱桃发微信给他,说不用去幼儿园接了,她买了点南京板鸭,正在走路回家:“想吃枣面馒头吗,我再买些红糖?”
蒋峤西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走进那家挂着中国福利彩票招牌的电子维修店。
“哎帅哥!”店主是个光膀子的男性,一看见蒋峤西,立马抬手打了个招呼,他正给一位老大爷打双色球号码,伸手从身后堆满耳机和旧机器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盒子来,“给!修好了,电充好了,里面文件也给你拷出来了!配了个充电器,u盘你得给我单加六十块钱……耳机?这种怎么样,配个耳机再加四十,给你打个折,给我四百块钱吧!”
从门外进来几个新彩民,说:“门外停着辆大奔诶!”
店主接过蒋峤西的四张毛爷爷,偷偷看了他一眼,蒋峤西正低头开那个旧mp3。
瞧着是个挺精明的人,还穿西装打领带,像个精英,怎么挨宰也不讲价的。店主说:“看见了吗大叔大爷,多买彩票,您回头您也弄辆奔驰宝马!”
那进门的彩民说:“这是在你这儿中奖买的啊??”
店主瞧着蒋峤西出门了,他说:“你管它是不是,你当它是不就完了,要不给您来两注这帅哥刚买的号码?”
蒋峤西坐进了车里,关上车门,他顾不上发动车,只一下下按mp3切换下一首的按键。
他低着头。
怎么全是老托福听力。
林樱桃高中时候总听这个mp3,她上学听,放学听,晨读自习课老听。蒋峤西记得他们高二暑假去北京,在火车上,蒋峤西不太高兴,因为林樱桃就是不肯背托福单词。当时林樱桃耳朵里就塞着这个耳机,兜里揣着mp3,她靠在他怀里,也不出声。
手机一震,弹出林樱桃的微信来:“你想不想吃虾啊?今天的大虾好新鲜啊。”
蒋峤西开车往家的方向走。
他耳朵里塞着一只耳机,里面是男人念的托福听力考题。蒋峤西还记得他07年初考试,那时候托福刚改版不久,听力文件都是旧的,老的,从前的。
钢琴声的前奏乍一响起,蒋峤西没什么准备。
千禧年的新人女歌手唱道:“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
忽然,音乐戛然而止了。
伴随着刺刺拉拉的摩擦音。
“……再唱一次,你再唱一次嘛!”
是小女孩十几年前的哀求。
于是十几年前的小男孩又勉强地哼唱起来。
like a bird on the wire,
like a drunk in a midnight choir,
i have tried in my way to be free.
前方红灯变成了绿灯,映在蒋峤西忽然湿润了的眼眸中。
如果我曾不友善,但愿你能试着释怀;
如果我曾经欺瞒,那是我以为爱中也必有谎言。
像未能降生的婴孩,像长着犄角的野兽;
我刺伤了每个对我敞开怀抱的人。
谨以此歌起誓,一切过失都将被补偿。
*
七月中旬,林樱桃任职的国际幼儿园要放暑假了。蒋峤西站在“白马班”门口,静静等待老婆下班。他隔着窗户,凝望她的身影,她的笑容,听她和孩子们讲课,说话。
他忽然接到一通冯乐天打来的电话,他走去小花园里。
冯乐天说:“我今天去拍了一组照片!特意请我们办公室爱好摄影的同事去拍的,群山现在风景非常好,回头就发到你邮箱里!”
蒋峤西轻声笑道:“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