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厅里的七八个首领,基本都是杜年同辈的人,老辈人还没死绝,不过岁数大了,只想享几天清福,也很少出来折腾。
“今天也没人召集,怎么人来的这么齐?”杜青衣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以往过去,杜家要议事,都是杜青衣先开口,然后下面的人依次发表自己的意见。
“有事儿,自然得把家里的人都召集起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咧着嘴笑了笑,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摸着胡子拉茬的下巴,说道:“有人说,你想从杜家调几个人?”
这个发话的中年汉子,是杜年的堂哥,叫做杜争,功夫凑了马虎,人看着粗枝大叶的,但心眼子很多,工于心计,杜家下面八个堂口,杜争的堂口,是势力很大的一股。
杜年死了之后,杜争当家主的呼声很高,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了,但最后还是被杜青衣暗中串联了其他堂口的人,硬把他给压了下去。为了这件事,杜争把杜青衣恨的牙痒痒。
“我是要调几个人,怎么了,不行么?”杜青衣不动声色,淡淡的看了杜争一眼,说道:“我调的,可不是你堂口的人。”
“不是我堂口的人,却总是杜家人吧?”杜争摆明了是要找事:“现在没有家主,我那个苦命的弟弟走了之后,这个位子一直都空着,没有家主发话,调人能随便调吗?”
“你明知道没有家主,却说这种话,到底什么意思?”杜青衣也不动怒,依然淡淡的说道:“若心里有话,不妨摆明了说。”
“既然摆明了说,那就摆明说。”杜争唰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杜青衣面前来回走了几步,说道:“你外出这些天,我们这些杜家的人,也商量了一下,以前吧,有我那弟弟在,你总归是他老婆,所以占着杜家一张椅子,谁也说不出什么,现如今情形不同了,我弟弟不在了,你还占着这张椅子,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
“现在,江湖上的人都喊你杜青衣,可人人都知道,你娘家姓唐,是嫁到我们家以后,跟了我们家的姓。我弟弟不在了,你就不能再姓杜,该姓唐,就改回你自己的姓。”
“然后呢?”
“然后?杜家的事务,跟你没有关系了,你原本不是掌管家族里头的惩戒赏罚?以后不用管了,找个人接替了你。”杜争行云流水,说话说的无比干脆利索,显然这番说辞,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了:“往后啊,你要是愿意回娘家,我们也不拦着,不能因为嫁给我弟弟,就叫你一直守寡,你乐意再嫁,就回老家去。若是要给我弟弟守节,你们俩原来的那套院子,照旧归你住,每个月的体己钱,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看起来,这是已经提前替我安排好了?”
“那是。”杜争嘿嘿一笑:“说到底,你也是我们的弟妹嘛。”
“安排的不错,安排的很好。”杜青衣也笑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森森的寒意:“但是,你说了算吗?”
“我是杜家人,我说了为什么不算?”
“杜家人多了,每个杜家人都要管事,究竟要听谁的?就是因为人多,群龙无首,杜家才会历代出一个家主,统领众人。”杜青衣咬了咬牙,她已经看的很明白了,下面这七八个堂口的人,至少有一半今天跟着杜争来闹事,只不过杜争出来当了出头鸟,一旦杜青衣要反抗,剩下那些,跟着就会站出来。
“你明知道现在没有家主,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你也知道现在没有家主,你凭什么就把我这把椅子给撤掉了?”杜青衣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我主掌杜家的刑罚奖赏,这是我男人吩咐的,没有家主发话,谁也撤不掉我。我只要活着一天,这椅子,就要坐一天。”
“这不合适。”果然,杜青衣加重了语气之后,立刻有人出来帮腔:“你自己是觉得没什么,可外头的人说杜家的闲话,说的可不怎么好听,我们这么多杜家人,却要一个外姓的女人来当家做主。”
“你这辈子,是为了别人的话活着的?”杜青衣冷冷一笑,说道:“我没嫁给我男人之前,杜家是什么样子,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就是我来了,还拿了我娘家给的嫁妆做资本,才让杜家一步一步重新站起来,有了今天,念完经打和尚,这就是你们的做派?各位叔伯,哥哥,兄弟,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们大家都知道。”
这些话一说出来,有些人果然就开不了口了。杜家已经落魄了几十年,家里的一些子弟甚至到了变卖家当过日子的地步,当时杜家存放的黄金骨,就是被拿出去卖掉度日。
自从杜青衣来了之后,情况渐渐就开始转变,杜青衣带了大笔的嫁妆,本人又善于交际,让杜家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这几年时间,大伙儿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这些头头脑脑,大多都置办了私产,娶了几房姨太太,只要稍稍有些良心的人,也不会忘了杜青衣的功劳。
话是真话,理是正理,只不过杜争他们几个人,今天是存心的,根本不管杜青衣说什么,反正就是咬死一句话,杜青衣不是杜家的人,不允许管杜家的事情。
“你们是这句话,我也是这句话,我这个位子,是家主给的,要撤掉,让家主来撤。”杜青衣看看别的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杜争身上:“这位子,我不但要坐,今天趁着大伙儿都在,还要办一点正事。”
说着话,杜青衣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小本子。这个小本子不大,也不厚,但纸张薄如蝉翼,上面整整齐齐的写着一片一片的蝇头小楷。
“杜争大哥,咱们来算算账吧。”
第447章 家规
杜青衣拿出的账本,谁都没有见过,众人也都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取出了这个账本。
“你不是账房的人,拿个账本做什么?”杜争看看杜青衣手里的账本,噗嗤一笑:“想改行管账?可惜,杜家的账房已经人够了。”
“拿着账本,是为了公布一些账。”杜青衣转头对着两个杜家的老辈,说道:“三叔,四叔,您二位如今是杜家岁数最长,地位最高的前辈了,我公爹过世的早,我男人也命苦,但他们去世了,杜家还是要往下走,这几年辛辛苦苦打回来的基业,您二位也不想白白丢掉,对不对?”
“那是自然的。”两个老家伙一起捋着胡子,点头道:“杜家的基业,谁都不能败,这是铁律。”
“那就好。”杜青衣转过身,看看杜争,随后便翻开了账本。账本的纸很薄,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看着没有多厚,却记着很多东西。
大厅里鸦雀无声,都望着杜青衣。杜青衣翻了几张,随后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
随着杜青衣念出上面的字,杜争的脸色就变了,其余人也都有点意想不到,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账本上记录的,跟账房的账本不一样,杜青衣此刻所念出来的,都是最近大概三四年间,杜争这个堂口瞒着家族私吞的货物和钱款。
江湖大家族,这种情况是不可免的,每个分支的领头人,要给家族交代,还要让下面的人过的好,所以,仅仅靠着家族分下来那些钱,是不足支用的。
所以,杜家有几个堂口的人,都在暗中搞钱,拿的是家族的货,挣的钱落进自己的腰包。这些事情,虽然有人不服,但杜家的几代家主都知道,清水池塘不养鱼,把下面这些人的财路彻底堵死,人就要闹事。
因此,杜家的几代家主,包括杜年在内,对这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私下来告状,他们也装作不知道。只要不是办的太过分,就不会理会什么。
至于告状的人,多半也并非出自公心,大多是嫉妒,别人捞得到,自己没那个门路,捞不到,所以既然自己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
心知肚明的事情,大家平时不会摆在台面上说,可杜青衣今天就犯了忌讳,不仅说了,而且说的很仔细。把杜争这三四年来每一笔黑账,记得清清楚楚。
“吞了家族的货和钱,这是其一。”杜青衣把账本翻了一页,说道:“去年夏天的时候,货仓管门的阿三,是怎么死的?”
“阿三是怎么死的,你来问我?”
“你既然不说,那我替你说出来。”杜青衣毫不客气,立刻接口说道:“杜阿三管着货仓,货仓里头,有些陈年的旧货,造册请点的时候或许遗漏了一部分,还有些货,原本是精品,却被人偷偷的用打眼货给调包了。阿三有所察觉,你给他塞钱,但关系太大,阿三不敢收,也不敢把这件事瞒着,害怕自己承担不起,你说不动他,也买不通他,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叫人把阿三灌醉了,然后丢在河里淹死。”
“胡说八道!”杜争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你是看着我们要赶你离开杜家,所以故意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杜青衣说道:“你当时找谁去故意害阿三的,我知道,虽然你打发他离开了,但他现在在哪儿,我很清楚,随时都能把他找出来。”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