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拿出那天捡到的青色羽毛,葱白手指从澹澹华羽上抚过,“也不知到底有什么渊源。”
谢清欢目光落在翠羽之上,望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江念察觉到他的异常,笑了笑,炫耀地说:“很好看,对吧!”
谢清欢露出几分赧意,不自在低下头,耳根泛红,轻轻“嗯”了一声。
江念陷入沉思,喃喃:“也不知道那只掉毛的鸟有多漂亮,唉,真想骑它。”
谢清欢身子一震,脑中一片空白,再抬眸时,江念已经往仙府走去,靠近时,结界泛起水波似的纹路,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水波之中。
谢清欢连忙跟了上去,踏入水波状的结界中后,他便明白这儿运转的是上古阵法,名问心。踏入问心阵中,便会陷入过往的幻境之中,心智不坚者,极难从往昔噩梦中醒来。
他发现踏入的几个少年皆陷入幻境中,本想上前解救,但目光触及站在远处的黄衣女子时,情不自禁先朝她走了过去。
江念看着眼前的蒙蒙白雾,明白自己陷入了幻境之中。
朝她走来的是个穿绸衣的青年,容貌不差,笑容却让人觉得可憎。
那青年张开双臂,笑吟吟地说:“美人,你便随了我吧,我可是翠云山老祖的儿子,跟了我是你的福气。”
“刷。”
一道青光闪过,江念拔出发髻簪子,发簪化作柄青色纤长的宝剑,剑身翠如一泓碧水,剑尖微颤,剑光澹澹。她一剑刺穿青年的脖子,看着幻象化作流光,冷笑:“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而后雾气变幻,落下倾盆大雨,她抬头,见阴云遮天,豆大的雨滴浸透薄衫,重重打在身上。
再展目一看,春山披绿,石阶如濯。
有人从石阶尽头、倾盆大雨中走过来,与之而来的是属于大能的威压,像这沉沉天空,压得人几乎难以喘息。
来者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身上衣衫破损,有些狼狈。一见到她,那人便握紧剑,恨声道:“居然设下这么多陷阱埋伏!当真卑劣!无耻小人,还我儿命来!”
隔着滂沱大雨,江念静静望着他,须臾,她无声笑了起来。
时间又回到数百年前,她站在石阶尽头,看着翠云山老祖一步一步摧毁她和师兄设下的杀阵陷阱,来找他们索命。那时的翠云山老祖,在她眼前宛若不可跨越的山峰。
而她自己,只是蝼蚁。
她眼睁睁望着山峰朝自己压过来,却一步也不曾动,因为身后,就是宗门。
翠云山老祖有意折磨她,鬼雨挑开她的脚筋,剑气在细腻雪白的肌肤上割开无数道伤痕,嫩黄衣裙霎时被血染成鲜红。
他看着少女倒在雨中,冷声问:“你把我儿的尸骨魂魄藏在哪里?”
但少女无论受多少折磨,咬着牙不肯说出。
等到男人耐心告罄,恶狠狠地说:“不说是吧,那我便杀了你,搜你的魂!”
说完五指成爪,抓在少女的天灵盖上,正要一击杀死她,却见她抬起了头,微微笑了起来。
她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偏偏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说道:“是时候了。”
老祖一惊,不由自主问:“是什么时候?”
少女笑得满襟是血,好脾气地解答:“送你和你儿子团聚的时候。”
老祖听得琤琤剑鸣,本想御剑反击,却发现自己早已无法动弹。他惊讶地低头,看见自己双手的血液像有意识般流动起来,细长的红链锁住了他的身体。
他瞪圆双眼,看向少女,竭力抬起鬼雨刺向她。
少女不闪不避,眼中掠过一丝红芒,男人的身体再次顿住,无法前进一步。
紧接着从天而降无数血红剑气,将他连身体带魂魄刺成筛子,老祖轰然倒下,临死前恨恨看了眼少女,终于明悟:“……是咒术。”
江念慢慢闭上眼睛,感受到冰冷雨水打在脸上,倒在被雨濯洗得光滑如镜的石阶上。八百年前,她就是这样,把自己每一滴血里都炼成诅咒,再用无数陷阱削弱男人的实力,才终于困住他一瞬的功夫。
而这一瞬的功夫,裴翦在暗处施展最后的杀阵,燃烧自己的精血修为,几乎魂飞魄散,才驱动了诛仙的杀招。
同样浑身是血的青年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卧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少女,小声唤:“念念、念念。”
江念睁开眼,眼前是脸色惨白的裴翦。
青年双眼赤红,一滴水痕滑落眼角,落在江念的脸上,比雨水要烫。
她虚弱地笑了下,忽然道:“师兄,书里说你一生只落泪一次,那我们只哭这一次,以后再也不哭了,好不好?”
裴翦抱着她,泪如雨下。
猛地触及八百年那段往事,江念不由蹙紧眉,看着云雾又起,淹没血雨中相依的两道身影。
她双目有些失神,想起那时,自己不过是翠云山老祖随手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几乎用了自己和裴翦整条命,才以蝼蚁微弱之身,撞碎高高在上的大山。
她本不必如此,但冥冥之中,又有种非要如此的冲动,好像《踏仙》不止是一本书,好像自己,本该是书中人。
当时眼里高不可攀难以跨越的大山,于她现在的眼中,只是小小的一块石头。
她抬起脚,就能把石头踩成碎末。
从穿过来的那刻,她望着纨绔□□走来,便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有秩序的世界,强者可以随意欺凌弱者,杀人夺宝、灭人宗门,竟也不要受惩罚。
山高人为峰,只有变得足够强、站在最顶峰,才能保护住自己珍惜的东西,不再受到别人的欺凌。
天空化晴,湛蓝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