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慢慢说:“师父也很厉害。”
山中子的身体慢慢溃散,身影渐渐变成虚幻。
忽然,谢清欢伸出手,广袖无风自动,袖中溢散出点点灵力,强行维持住这方幻境,和幻境里的人。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角漫出血丝,强行运行灵力,体内金丹又有受损的征兆。
一道人影朝他扑过来,他下意识抱住,从飞剑上跌落,落入无尽的黑夜中。
四周一片黑暗。
他们在不停下坠。
江念抱住谢清欢,稳定他身上紊乱的灵力,叹气道:“都知道是假的,怎么你还走不出来呢?还去维护幻境,假的东西,看着再真都是假的……”
她不知道,谢清欢生命苍白贫瘠,遇到一点色彩后,就不顾一切想要留住。
江念只能揣测:“你是舍不得那件衣服吗?”
谢清欢闭上眼睛,任由与她一齐下坠,问:“师尊,不想师祖吗?”
心智多坚定,才能做到这样清醒抽身、毫无留恋?
风声呼啸,少年冰冷的发丝拂过江念的脸江念的脸。她靠在他胸口,闻见他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气,埋头像吸鸟一样狠吸一口,才说:“后来,你师祖寿数够了,吃再多丹药,也没有办法了。有些延寿的法子,要偷、抢别人的寿数。”
“他不许我们给他延寿。”
江念看着黑暗,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光从她眼前飘过,下坠的风卷起两人的衣袍与发丝,她被紧紧抱着,身边是熟悉可靠的气息。
江念低低笑了一下,继续道:“师父说,他修行百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仙。他只是个普通人,像普通人那样活,自然也要像普通人那样死。在仙法道途上,他什么也教不了我和师兄,但在怎么做人上,至少还有一件事可以教下我们。”
谢清欢声音微颤,问:“教什么?”
江念笑:“教我们凡人有寿数天定,仙人有天人五衰,各种劫难,若真是无法度过,那坦然面对就是了。日后,他再投胎成渡故峰上一滴雨水、七好门前一颗小树,来人间看看,看看我们,就是很好了。”
“幻境太真,也只是假的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江念声音轻如一声叹息:“不修过去、不求未来,不看前生、不为来世,我们魔修,只修眼前、只要当下。”
谢清欢没有说话,只是抱她的力度紧了一点,低头望着她。
他好像于黑夜里,用目光描摹出少女生动的眉眼。
“所以,你也不要沉浸在幻境中,大不了出去以后,我再给你买一件新袍子嘛。我们要珍惜眼前人。”她猛地抬起脸,一片黑暗中,唇角好像碰到什么冰凉而柔软的东西。
江念要说出的话顿在嘴边,感受到抱住她的少年身子也微微一晃。
她顿时心跳得很快,脸跟烧起来一样,以为谢清欢会赧得松开手。
毕竟,边说珍惜眼前人,边凑上去轻薄人家一下,看上去确实很像蓄谋已久。
环裹住她的清冷香气似乎烧了起来,她的唇上有些酥麻,抓了抓袖子,明明只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一个触碰,却让她心跳得很快。
她想甩开这种奇怪的感觉,狠狠咬了下唇,血珠霎时从柔软的唇上沁出。
但是谢清欢没有松开她。
黑暗中,江念感到自己额头被轻轻碰了一下,少年身上的冷香几乎铺天盖地压过来,她又想起那天清晨醒来,天光乍破,看见清晨的露珠在花瓣上滚动。
那一瞬,她睁大双眸,眼里只有这一朵牵牛花。
真美啊,她心中想。
心跳骤然加快,伸手想攀折下这朵花,指尖拂过花瓣时,她却停住了,选择抓起一旁的剑,继续练剑。
那时太匆忙紧迫,连欣赏一朵花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她身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却好像回到当时,心脏被一股柔软的情绪塞满。而这时她已经有了时间,不像当时匆忙狼狈,看见让自己心动的花,她有时间折下来,慢慢欣赏。
江念抬起手,摸到了他的耳垂,原来冰冰凉凉的肌肤,现在微微发热,就像那天醉了一般。她捏了把少年的耳垂,凑过去,妖女口吻地说:“再教你一件事,叫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
谢清欢身子一震,低下头,克制又守礼地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他们飞快坠.落进黑暗中,江念看见一条四脚蛇也跟着掉下来,伸手一抓,把它掐在掌心。
四脚蛇拼命挣扎,爪子绷紧,在江念的手背划拉出刺耳的声音。
它开口:“啊啊啊!别打我!无关我!无关我!”
谢清欢一怔:“师伯,不,蜃兽?”
江念继续用力掐它,“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无关你了?”
四脚蛇道:“有东西,我不知,我太难,我太难!”
谢清欢眨了眨眼,长睫簌簌,“师尊,他在说什么?”
江念沉默片刻,双手掐着四脚蛇的脖子,使劲摇晃它,晃得小蛇不停吐出“我太难、我太难”几个字。
“现在又不要你假装我师兄了,你还念三字经干什么!说人话!”江念呵斥。
蜃兽嘤呜两声,“习惯了,你师兄,不做人。”
江念蹙眉,运用真气止住下坠之势,对蜃兽道:“好好说话,你怎么还骂人呢?”
蜃兽心想,它本来是想说,你让我说人话,那就不是暗示你师兄原来说的不是人话吗?但它迫于江念淫威,不敢把大实话说出来,只得略过这个话题,由她掐着。
“是有一种力量在干预我的幻境,我不知道是什么,这力量陌生又强大,我太难了!”蜃兽愁眉苦脸:“我太难了,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