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夫人端详着孙媳,唇角含笑,许是她今儿穿了艳色,瞧着比在寺庙时更加明丽,气色也好了些。那日她虽救了自己,可看得出她身子也弱得很。她把归晚召唤到身边,拉着她道:
“蒋嬷嬷你该是见过了,她原是我身边的,这么些年极是妥帖。怕你初来小丫鬟们照顾不周,所以特地遣她去伺候你二人。”
归晚含笑点头,老夫人又道:“皇帝赐婚,这日子急了些,匆匆给你们布置了婚房难免有安排不妥的。若是住着不舒服了便和你二婶母说,她掌家。她若是不管,你便和我讲。”
云氏嗔笑。“瞧母亲说的,我如何会不管侄媳妇。这般俊俏乖巧的人谁瞧着心里不舒坦,我巴不得她和我多走动,见天来陪我呢!只要侄媳妇别嫌弃我话多便是。”
“哼,可没工夫见天陪你!”老夫人打趣,惹得众人都笑了。归晚抿唇,下意识看向江珝。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淡定地落向面前的青石砖,面无表情。
一望无果,归晚默默收回视线。老夫人瞧了出来,睨了江珝一眼,笑道:“我这孙儿,瞧着像个样实则混着呢!脾气不好还拗得很,往后你多体谅。若他欺负你了你便来找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原来不止自己觉得他脾气不好啊。归晚余光扫了江珝一眼,嫣然道:“祖母多虑了,夫君对我很好。”
归晚把“夫君”二字咬得略重。她承认,她是有意为之。果不其然,乍听到这二字,江珝目光朝上挪了半寸,定在了对面的多宝阁的柜脚上,然仅此而已——
新婚夫妻,不要说举手投足,便是一个眼神都是缱绻亲昵无限。可面前这两位,偏就一点交流没有,思及今早下人传来的话,宋氏眼眸一瞟,轻笑悠悠道:“侄媳妇真会说话啊。璞真你可讨了个好媳妇,且得对人家好,不能如昨夜那般置气,撇下人家一人。”
宋氏这话一落,堂上突然安静下来。
撇下她一人?那意思不就是洞房花烛,俩人没同房?
江老夫人脸色凝了几分,投向江珝的目光似在问: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个事,自然是对新娘不满了——归晚这刻脸都臊得没处搁了,酡红漫尽,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新婚之夜不同房,叫外人听到能怎么想,必然是房事不和。这事不是男人不行就是女人太弱,既然是男人摔门而去,想也知道到底是谁出了问题。再说就归晚这小身板,任谁也想不到江珝身上去!
可问题明明就是他啊,归晚总不能说:他是记恨我父亲,所以连带迁怒我,碰都没碰我一下吧。
如是说出去,更丢人!连夫君都不待见,往后的日子她这头难抬!
归晚此刻是委屈又气,委屈自己讲不出实情来,气自己进门便挨了这么个下马威。瞧她面色淡定,心里可有点乱了……
“三婶母,您瞧见我出去,便没瞧见我回吗?”江珝勾了勾唇,眼尾轻挑望向宋氏,眸中蒙了层雾气,分明是笑却冷清清的。他转头望向老夫人,淡定解释道:“此次回京仓促,未做交接,怕贻误军事昨个夜里孙儿去见了曹副将,二更便回了。”
闻言,老夫人容色稍缓,不过还是嗔道:“你也是,什么事不能缓缓,非要留下新娘一人。”
江珝淡笑。“祖母说的是,是孙儿欠考虑了。”说着,他眼神朝归晚瞟去,二人对上,不过一瞬便转开了。
他到底几时回得归晚不知,但这话确实给自己解了围,她可不想一入门便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话。
江老夫人又埋怨孙儿几句,嘱咐他不可再怠慢妻子便转了话题,关心归晚的身子来。都知道她前阵子回京大病了一场,老太太问及如今是否痊愈,可还要吃些补药,商量着要请府医给她号脉调理。
归晚闻言脸色都变了,连忙婉拒,道自己身体无碍,不敢劳祖母操心。
瞧她慌张那样,云氏噗地掩口笑了,扬起眉梢道:“瞧母亲把新媳妇吓的,才入门便想着调理身子,您这是着急要抱重孙了?”
老夫人瞥了儿媳一眼,笑嗔:“就你话多!我不过是关心她罢了。就算我惦记重孙,又有何不对?”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云氏含笑哄道,又对着归晚使了个眼神。“侄媳妇可要抓紧呢,别让老太太等久了。”
接着又是一阵欢笑,归晚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再次望向不远处的江珝。他下颌微抬,一张脸如雕像,精致却也孤冷至极,好似堂中一切都与他无关。
如此云淡风轻,归晚真想试试,若是他得知自己实则有孕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这念头一瞬即逝。他已经对自己怀怨,若再提孕事,以他那脾气天晓得能做出何事来……
归晚思绪乱飘,忽闻门外一声笑语悠扬婉转道:
“祖母见谅,孙媳来晚了……”
第11章 梅氏
归晚好奇瞧去,一身着樱色湖绸褙子的女人款款而入。女人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娴静端秀,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清雅,如娉婷幽兰,还未靠近便能嗅到袅袅暗香。
她婉笑上前,对着老夫人福身道:“孙媳来晚,让祖母和各位长辈久等了。”
江老夫人慈笑点头,还未开口便听一侧的宋氏哼了声,捻着茶盅盖嗤道:“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到来了。”
声音不大,在场人却也都听个清楚。归晚不知她到底何意,但也知是说给谁听的,放眼瞧去,那年轻妇人容色连丝波澜都不曾有,从容得很。
女人继续对着老夫人道:“母亲今早起床心悸胸闷,这会儿还没缓过来,便叫我先行一步。慕君代母亲给祖母,各位长辈,还有两位新人赔罪了。”说着,她对着众人福身。再抬头时,目光才落在归晚身上,她先是一怔,随即浅淡而笑。
归晚也回笑,可唇角还没挑起来,那女人目光已经转向了江珝,殷切道:“二弟大婚,母亲一早便准备好,就等受新媳妇的茶呢。未料身子不适,二弟可别往心里去。母亲说了,她来不了又不想误了二弟的婚事,若是二弟不介意待这边妥当了便携弟媳移步睦西院吧。”
“哼。”女人话音刚落,宋氏又哼了一声。
方才不懂,眼下归晚可明白了——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江珝寡居的大嫂苏慕君,而苏氏口中的母亲,自然是江珝的嫡母——梅氏。
归晚不禁想起了关于江珝与梅氏不和的传言……
梅氏乃开国侯府嫡孙女,大爷江懋在求娶之时便应下,只要梅氏生子,他此生不纳一人。话说得好好的,可就在儿子江璟刚满十二岁那年,北伐的江懋竟从幽州带回个私生子,便是十一岁的江珝。
男人嘛,总会有个身不由己的时候,况且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她也不是那想不开的,但算算江珝这年纪,她断不能接受了。他只比儿子小一岁,那不就是说他是趁着自己生产之时有的女人?
自己辛苦为他传宗接代,他却在外面逍遥快活。梅氏心里过不了这坎,于是同江懋大闹了一番,也越发地看不起这个庶子了。
这倒也不是二人芥蒂根深的主要原因,梅氏真正恨起江珝,是在五年前。
也不知是江懋担心儿子在府上不受待见,还是有意栽培,总之他走到哪都把江珝待在身边,甚至是出入沙场。江珝自小便展露将才天资,江懋对他颇为重视,却忽略了江璟。
然对梅氏而言,这都无所谓。江璟是嫡长子,未来的世子爷,前途无忧,况且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守着他便好。可熟不知,即便含着金汤匙出生,江璟依旧羡慕弟弟。骨子里刻着江家的豪情壮志,他也想和父亲并肩作战,体验驰骋沙场的酣畅,以及纵横天下的快意。可他却是生于深宅中,长于妇人手,被母亲庇护得空有一腔热血。
直到十九岁那年,他大婚之时,北虏南下,父亲挂帅出征,作为副将的江珝却无故病倒了。出征在即,时间紧迫,来不及再择人选,江璟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于是不顾梅氏挽留,一意孤行随父而去。然这一去,便再未回过……包括江懋……
人生之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梅氏同时亡夫丧子,哀痛欲绝,于是把这罪一股脑地算在了江珝的头上,认为他克父害兄,故意装病不肯出征。她甚至指责该死的应该是他!
而江珝一句未解释,直至封任云麾将军后,把嫡母“请”进了佛堂。五年了,不许她出公府大门一步,母子更是连面都极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