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川这样的小人,怎样杀了他也是应该的,洛九江只嫌他脏了寒千岭的手。可若让寒千岭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吃了人,洛九江却怕他心中难过。
“千岭!千岭!”
“洛九江在此!千岭怎不回神!”
那长龙动作原本如行云流水,牙齿马上就要挨到杜川的手臂,被洛九江当头一喝,竟硬生生的顿住了动作,神情恍惚地回过首来,死气沉沉的双目之中终于掀起了一分波澜。
就在这时,秘境之上突然凭空一声惊雷!几道闪电亦破空而至,将整片山头照得一片森冷的白茫,而闷雷紧随其后,一时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洛九江仰起头来,见到原本春和景丽的秘境不知何时便阴森下来,天空上已堆起层层乌云。
长龙合上血口盘旋而起,眼中波动的那丝情绪霎时便无影无息。它没再做将杜川生吞入肚的打算,却当空拍下一爪生生将其夯进了地里。
杜川声也来不及吭一下便横死当场,龙化的寒千岭再不分给洛九江一个眼神,眨眼间便长身而起,只奔那五雷聚顶的天幕而去。
下一刻,整个秘境地动山摇,就连被稳稳护在墨绿色光罩中的洛九江都在剧烈晃动中跌倒在地。天幕刹时碎开一道巨口,宛如人被撕到耳根的裂嘴。某种恐怖又无声的烈风倒灌进来,几乎是瞬间,洛九江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千岭他打破了此方空间!
秘境说到底也只是片小世界,正如七岛一样都是一处空间。不知寒千岭直撞上去那一击威力何等巨大,竟能生生将世界撕裂!
洛九江眼睁睁地看着蓝色巨龙如何从那道裂缝中飞走。寒千岭的尾尖刚从裂缝中消失,天穹之裂里便传来巨大的引力,小山、草地、黑土,无一不打着旋朝那片未知的黑光里飞去。
洛九江正站在这片碎裂的天幕之下,自然也首当其冲。洛沧赐下的那块玉佩只坚持了瞬息,便喀嚓一声自玉心碎出无数裂纹。洛九江再抵不住,和无数尘土树木一起,被拉扯进无尽的黑暗中去。
高速的旋转让洛九江几乎要呕吐出来,土块也接二连三的打在他身上,击的人皮肤生疼。恍惚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却是他亲手打磨的,某颗自珠串上拖落而下的木珠。
他奋力睁开眼睛,余光所见,却唯有秘境的一点残骸。
整片秘境,连同里面的十位英才,一个不剩,全都被卷入这乱空当中。
电光火石之间,洛九江忆起了从前和师父随口提起的一段闲话——
“七岛之上有云豹界,云豹之上有大世界,大世界又以四象界为尊,师父,世界之外就是世界吗?”
“不是。各个世界间能相互往来,是因为它们的界膜相连。而界膜之外,则有无数的空间乱流,元婴以下卷入即死,不到分神生死由天。若真有哪个倒霉蛋晦气到从本世界跌出去,那可要立刻找个界膜未破的世界投身进去。”
“若是修为不到,空间乱流就是不可抵抗的?”
“能抵抗。若是筑基以上,异种中的九族鲜血、大能祝祷什么的都能顶一顶。但要想保住炼气修士的命,非要有龙啸凤吟麒麟语不可。”
这回忆只来得及在洛九江脑海中一闪,他便如块破布一样被卷入某片暗沉之中。这道气流旋转起来倒比刚刚温和,就是他现在已被卷入,也不敢相信这便是传说中的空间乱流。但下一刻,他便见识到了此处的杀人不见血:呼吸之间,洛九江的一大块袍角连着腰带就消失得无声无息,连一点微尘也不剩下。
洛九江毫不怀疑,如果刚刚这乱流卷住的是自己胳膊,那他的手臂也会被吞噬的一干二净,连一滴血都不会被留下。
他的腰带上还系着大哥送他的储物袋,自然也与袍角一同消失。洛九江此时却连心痛的时间也没有,因为虽然肉眼看不出什么来,他那感知之力却正如万千重鼓同时擂响一般,疯狂地提示着他危机的逼近。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左腕一凉,腕上红线突然崩断——
红线缠系的海螺没有步上洛九江腰带的后尘,在被那巨大力量卷入之前,一声长啸就自海螺中发出。
那声音肃穆又饱含威慑,却清朗纯澈的宛如少年。方才如潮水般紧裹着洛九江的乱流转眼退却,换做这声音环抱着洛九江,仿佛一个贴在他背后的人,像是一双扣在他腰间的手,这力道带洛九江脱离了如今的险境,又把他朝一个安全的方向轻轻一推。
——保管好我送给你的海螺……那里有我留下的一首歌。
那个人的昔日之言,似乎又响起在耳畔。
此前洛九江没少听那铭音螺,风中水里都试了,就差没放到火上烤一烤。可他确实没能想到,寒千岭留给了他一支只能在空间乱流中才能听到的,只用来守护的歌。
原来龙啸之音,竟能比凤吟更清。
那声龙啸尽了最后一分余力,将洛九江推到某个发光的平面之前。“界膜”二字在洛九江脑海中一闪,他奋力向前一扑,跌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恪尽职守的铭音螺连着红线一起,无声无息的碎在了界膜之外,化作了一撮细碎的湮尘。
洛九江抬起头来,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展开,满目都是耀眼的银白。
无数雪花正从灰沉的天空中悠悠飘落,死里逃生的洛九江双膝一软,跌在了松软的皑皑白雪里,寒凉之气眨眼间就覆遍了他的全身。而那些在卷入乱流前被高速旋转的飞沙碎石破开的伤口,在这一刻疼得钻心。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庞杂又惊险,洛九江直到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杜川突然袭击,寒千岭猝然化龙,一场虚无乱流中的冒险,还有那碎裂的佩玉和海螺……
千岭他怎样了?撞破秘境后可还好吗?秘境的巨变是否危及了七岛?那同入秘境的少年们可都活了下来?他现在处于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有方法能传讯让爹娘师父知道他还活着吗?他便这样就离开了七岛?如今竟没有一点真实感。
一大串问题几乎瞬间就冲进了洛九江的脑海,他却全然没有心情细想。
他眼前一遍遍的闪现着寒千岭化作蓝龙腾云而起的样子,想着寒千岭龙身上覆着的无数血痕。那只海螺贯耳的魔音在回忆中响起,如今想来,竟是再听不到第二遍了。
洛九江按住心口,生生咽下一口涌到喉头的血气,一向豁达开朗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个惨笑。
“难怪从不肯在我面前唱歌,千岭,你就仗着嗓音动人,都不知道自己其实跑调,难听的都能让人哭出来……”
他双眼一眨,雪地里突然被热泪烫去两滴饱满的圆。
这两点泪水仿佛是是什么信号一般,一时间沉甸甸的现实终于打破那轻飘飘的朦胧之感,无数问题接踵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此时一身衣服都碎的披挂在身上,胸前布料被寒千岭一爪破开,右边下摆连着腰带被空间乱流囫囵吞去,左脚的靴子底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留个空荡荡的靴筒。至于那些他所珍视之人赠送的东西……
美玉裂,红线断,灵袋失。这些法器的离去,似乎带着某种不详的含义,象征着亲情、友情、师徒之情都同时从他指间陷落。
洛九江把目光投向眼前茫茫的雪原。
这个世界空旷而庞大,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命运只留给了他一把刀。
洛九江拔出一直紧握在掌心的墨色长刀,像要重新认识一般的看了一遍,随即便把自己身上零落的碎布一紧,大步向未知的前路走去。
若从远处遥遥望去,灰色的天和白色的地似乎接成一体,而在天地之间,洛九江背影的黑,和他脚下渗出的红,是这世上的唯一颜色。
他踉跄的行走在雪原上,被寒风挟裹着,被雪片劈面阻挡着。可他气势不动如钟,仿佛一匹立志行走到死的受伤孤狼,也像是一块能静立到时光末途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