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腰朗声道:“你来猜猜,我们这种炉鼎,在这席上还有多少,在披香宫里还有多少,在满销魂界里,又有多少?”
既然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轻贱炉鼎,只把他们视作玩物。那炉鼎们又何妨轻掷一命,把自己当成有死无归的刺客?
十四年的积蓄隐忍,所有血性,尽付今日一掷!
他们不是任人把玩揉捏的器具,就算被当成玩器,也要小心他们不知何时就深深扎入你喉间心头的一根梗刺。
“来。”楚腰显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此时竟然还能平静一笑:“你管这个人干什么?杀他之前,你该先杀我。”
穷奇气急,当真丢下了半跪于地,伤重至萎靡的洛九江。只是不等他越过洛九江,就听地上的青年又咳了两声,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艰涩道:“借……咳咳,借我……借我一把刀。”
这是个多么可笑的场面,这人又抱着多可笑的战意?而且别说没人敢借他,就是有人借了,凭他现在这个模样……
远处墨罗双眼已经赤红,他悲愤地道了一声“少主!”,却仍遵从洛九江的意愿,将自己手中长刀抛向洛九江方向。
那刀打着旋飞向洛九江的手心,却被穷奇中途截住,轻巧地抓进手里,啪一声带鞘折断了。
穷奇把被掰成两片的刀“当啷”丢在地上,不屑道:“残兵败勇,破铜烂铁,还想继续与日月争辉?”
地上的洛九江半闭着眼,嗓音沙哑地哼笑了一声。
“我说……我的朋友们,借我一把刀!”
穷奇还想把他踹倒嘲笑,但开口瞬间突然觉得不对,他猛然回首,只见洛九江手上确确实实地多了一把凝实的刀。
那刀周身带着怨恨和煞气,细细一辨竟还有点近似桃花煞的意思。刀的颜色是一种翻涌着血色的暗粉,明明不算鲜艳,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刺目。
洛九江拖着那把古怪的刀驻地站起,刀身在地上划拉一下,传出一种逆耳的摩擦声。
洛九江抹去唇角血渍,哑声问道:“你死过吗?”
这话问得突兀又莫名其妙,穷奇一愣,觉得这胆敢叫板的毛头小子是失心疯了。
洛九江殊无笑意地一扯嘴角,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只是轻声道:“穷奇,我带着此地无辜的一万冤魂死气,替他们朝你索命来啦。”
他举起刀锋的瞬间,在场的所有炉鼎明明只有惊怕,却都莫名无端地杳然泪下。
第227章 向死而生
洛九江并无和大乘级别的异种界主的对战经验,没料到穷奇竟然会身化两体前后夹击, 因此才吃了一个大亏。
但在他眼底倒映着的, 也有穷奇这个九族异种预料不到, 也看不到的东西。
那是死气。
穷奇的欲情一道,讲究的是纵情极情。但他生性残忍, 平生又素来不把人类和炉鼎看做和自己等同的存在,因此每次春情宴都要搞得鲜血淋漓,横尸满殿。
正因如此, 这间大殿里所聚集的怨情死气才会这样浓重, 那暗粉色的死气和大殿四角所焚的香料混合在一起, 即使已经浓厚到凝之如云,也没能被任何人发觉。
不但如此, 穷奇千年来一直固定把这件大殿作为春情宴的享乐之所, 殿外连布三十余个镇山河级别的大阵, 多半都是用来封锁殿内环境的。
他此举本来是为了助他修炼的欲情之气不要外泄, 却阴差阳错地也锁住这哀哀死气。
于是,洛九江如今手中所持的这柄死气刀, 严格说来甚至有穷奇自己的一份功劳。
普通凡人最多不过为旁人作嫁, 然而穷奇也真配得上他九族异种、一界至尊的身份, 一出手来就是撸起袖子给自己钉了副棺材。
眼下那翻卷的脏粉色死气已经充盈满殿, 时时咆哮如沸, 每一段死气都直指穷奇,每一缕死气的源头也都牵系在穷奇身上。
有关这一幕,穷奇自己无知无觉, 然而落在洛九江眼底,就好像穷奇已经给自己穿了一身寿衣。
可笑穷奇仍旧指着洛九江叫嚣,显然已经不把重伤在身的洛九江放在心上:“行啊,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还真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要是你安生跪着,本尊倒还能让你多活一时半刻……呵呵,现在吗。”
洛九江哂然,他屈起手指,在自己这把特殊的死气之刀上一弹。刀身轻薄,却被他弹出极沉闷的一声,像是一声拖长的呻吟和哀鸣,如泣如诉。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洛九江的声音还是发嘶带哑,但那口中气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暗暗补足。他嘲讽道:“你该脑子醒醒清楚。是我远道迢迢过来杀你,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你得先死一回,才轮到你跟我叫嚣。”
洛九江口里说的都是一派歪理,胡搅蛮缠到几乎没法听。不过跟穷奇这种格外畜生的东西好好讲理——他也配听吗?
穷奇平生好欢宴、好热闹、好骄奢、好旁人的吹捧夸赞。他是个喜好非常容易摸透的人,因此激怒他也非常的容易。
洛九江之所以一现身就让穷奇看不顺眼,正是因为洛九江身上一点也没有畏惧、惧怕、敬服的意思。
这小子甚至死到临头了,仍然敢和自己叫板!穷奇看着洛九江,只觉如鲠在喉,他想不通一个元婴何以能这么嚣张。论辈分论修为,哪有这人说话的余地?
穷奇甚至有种感觉,就是即便洛九江下一刻躺在地上垂垂将死矣,那最后一个动作仍是要狠狠一口呸在自己的脸上的!
这小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顽固不化。销魂界的香风美人不能打动他,拳头和力量亦不能使他屈服。
所以要让他闭嘴,就只有让他死。
穷奇手掌暴涨成爪,呼啸着冲洛九江一掌拍下。
这是异种们通常的习惯,他们自己的皮肤指爪就坚硬锐利地胜过世上大多数的法器,因此多半都不用什么兵刃。
洛九江冷笑扬刀,刀锋里灌满了道源阴力,把他周围死气聚集到近乎具象化。他那把刀被灵气注满,本该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然而由于死气的缘故,刀锋边缘之处粘稠如酱,像极了长长一道干涸的陈年血迹。
那颜色实在太过渗人,穷奇看了这黑红的刀刃边缘一眼,突然无端地心头一跳!
两人交锋瞬间,在场诸人都听得一声“嘶啦”,如果说冬日的热水浇到冰雪上会发出类似声音,那么眼下被所有人耳闻的声音,便不亚于炽热亮红的铁水被泼到千年玄冰之上。
在这让人牙根发酸的嘶啦声中,穷奇似恼似痛地大叫一声。他那本该金铁不入的肩头此时皮肉翻卷,伤口发烫又麻木,似是针扎,如同炙烤,与此同时好像还有什么正在往他的血肉里钻。
洛九江将左掌凑近自己唇边,不做声地舔过自己掌心一道新鲜血迹,那是抵御穷奇攻势时划破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