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双亲皆在,又有长兄与长嫂,游彦在这种场合话会变的极少,但却也格外地享受这样难得的和谐时光,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热汤,一面看着游礼故意说一些讨好的话,哄的二老开心,偶尔侧过头还能看见兄嫂二人低低地说一些私房话,也忍不住跟着扬起唇。
他少年洒脱,凡事看的通透,极少为了什么事忧心和牵挂,也正是因此,在很多事上便显得有些冷情,但其实,因为想的开,知道凡事皆有因果,人生在世极难一路顺遂,才更珍惜这样家庭和睦的阖家团圆的时光。
游礼哄着游老夫人说了会话,扭过头看见游彦正噙着笑意看着自己,忍不住凑了过来,朝着游彦空置的酒盏看了看,稀奇道:“叔父,怎么今日这么难得没有饮酒?”
游彦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手侧的酒壶,自那日他宿醉之后昏倒在宫中,瑞云就真的胆大妄为地将他房中的酒都藏了起来,不允许他喝一口。难得今日是团圆之日,瑞云看着他兴致好,看着酒壶摆在他手边也没作声,游彦却难得自制,始终没有伸手去碰那酒壶。
毕竟瑞云这里不管他喝不喝,都不算麻烦,但如若他带着一身的酒意进了宫,宫中那人才是真的麻烦。
游礼见他没有回答也不在意,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汤碗喝了一口,才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朝着游彦道:“叔父,过了明日,我就要正式到大理寺入职了。”
“嗯。”游彦点头,虽然先前他并不想游家太过参与朝局,但见游礼似乎对此很是欢喜也无意再阻拦。况且游礼尚且年少,进到大理寺中也是历练居多,尚且参与不到机要之事,倒也影响不到什么朝局,至于以后,游礼若是真能受到什么重用,也全是他个人的本事,他这个做叔父的也不能干涉。
想清楚之后,游彦对于游礼要进到大理寺便再没什么意见,反而顺便提点了游礼几句,叔侄二人难得地居然在家宴之上谈起了正事,倒也让人意外。
一顿团圆饭吃了许久,直到游俊最先耐不住,在冯氏的陪伴下回房休息,才终于散去。游湛饮了不少的酒,摇整个人已经摇摇晃晃,却还是执意要到花园里看看自己的梅树,游老夫人劝说不住,只好派了两个小厮扶着游湛的手臂同去。
游彦叔侄二人将二老送走,站在回廊里说了会话,估摸着到了游彦进宫的时辰,游礼才起身告退,却被游彦拉住手臂,一旁瑞云已经捧着一个托盘过来,游礼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叔父,我已经入仕,马上又要及冠,您怎么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准备这压祟钱?”
“原本以为你今年娶了妻,我就能省下这一笔,谁成想,最终还是没逃过。”游彦伸手,摸了摸游礼的发顶,“所以,就借这压祟钱希望咱们的小公子健康长命,平安顺遂。”
游礼的小厮上前从瑞云手里接过托盘,游礼躬身朝着游彦长施一礼:“殊文多谢叔父。”
游彦笑了起来:“行了,回去吧,我也该进宫了,今晚就只能还是由你陪着你祖父母守岁了。”
游礼应声:“叔父,我送您出府。”
宫中来接游彦的马车已经候在游府外,迟彻一身黑色长袍站在马车前,腰背挺直,仿佛察觉不到这天气的寒意。见游彦从府中出来,他先拱手朝游彦施礼,而后转向他身后的游礼,轻轻地点了点头:“游小公子。”
游礼见到他也不意外,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忍不住扬了扬眉:“这岁暮天寒的,迟侍卫怎么穿的如此单薄?”说着,回身看向身旁的小厮,“回去取一件棉袍过来。”
迟彻立刻摇头:“多谢游小公子一番心意。只是迟某习武之人,这种天气也不觉寒冷,小公子不必挂心。”言毕,他看了一眼已经上了马车的游彦,再次朝着游礼拱手,“迟某职责在身,就不再耽搁了,寒风侵肌,小公子身体单薄,还是请回吧。”
游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游彦的马车,最终点了点头,看着迟彻翻身上马,引着马车一路离开,才转身回府。
对比都城之中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都城之中倒是显得有些冷情。游彦不太清楚其他皇帝究竟是如何过这除夕的,但肯定不会像蔺策这般无趣。毕竟也没有几个皇帝像蔺策这般整个后宫空置,如果游彦不在,陪伴他的只剩下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章和朝政。
游彦来到长乐宫的时候,蔺策并不在殿中,有内侍上前解释,说是吴太后身体不适,蔺策前去探望,让游彦稍候。
对于母子二人之间的矛盾,游彦也稍有了解,知道自从蔺策下令当面处置了昭阳殿的人之后,吴太后就真的安生了不少,整日待在寝宫之中,醉心礼佛。而蔺策,不知是因为事务繁多,还是刻意为之,也不曾前去探望,母子二人倒是有许久不曾见面。现在到了年末,许多的恩怨纠葛矛盾分歧也都逐渐化解,加之吴太后又染了病,蔺策前去探望也算是给母子之间的关系一个缓和的机会。
蔺策亲缘单薄,虽然吴太后并不讨人喜欢,但游彦也实在不想他们母子真的闹至恩断义绝的地步。只望此事过后吴太后能彻底醒悟,不要再平添事端。
吴太后确实是染了病,传了御医诊脉倒也没有大碍。但蔺策难得的在昭阳殿耽搁了一会,等回到长乐宫时,已经是暮色来临,偌大的寝殿燃起了烛火,驱散了白日的清冷。一路走到殿门前都未曾看见一个人影,往日守在这里的内侍也都不知所踪,蔺策心中难免诧异,直到他推开殿门,才发现今日这长乐宫与往日比起来,倒是热闹的很。
殿中支起一张宽大的案台,上面摆着几个面团,装着各种馅料的陶罐,还有几个看起来形状有些奇怪的饺子。游彦正站在案台的正中央,专注地跟一个内侍学着包饺子的要领,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朝着蔺策露出笑脸:“回来了?”
蔺策盯着那笑颜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嘴角跟着扬了起来:“嗯,我回来了。”
第55章
蔺策在宫中出生, 在宫中长大, 虽然其后也在外封府过, 但没过几年登基之后就又搬回宫中,虽然当年并不受人待见,但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 每每遇见年关,尚食局为了讨好宫中的贵人,各种山珍海味, 美味珍馐, 更是用尽了心思,可是落在蔺策眼里, 却及不上此刻眼前的桌案上这些奇形怪状的饺子的分毫。
游彦看起来精通许多的事情,但也有许多的事并不擅长, 先前是在田园之事上,而在除夕这一日, 又将“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是做给当今圣上的饺子,所以不管是馅料还是面粉都是由御厨精心准备的,真的轮到游彦上手的时候也只剩下包这一个步骤。
长乐宫的内侍在对待游彦的时候格外的耐心与细致, 但是很显然, 游彦在这种事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尽管他认为自己每一个步骤都是完全遵循了内侍的指导,但最终的成品实在是差强人意。
不过对于游彦来说,这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抬手蹭了蹭脸,朝着换了衣袍过来的蔺策招了招手, 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这是我专门为你包的饺子,看起来还不错吧?”
蔺策嘴角噙着笑意抹去他脸侧的面粉,低下头来端详让游彦如此自豪的饺子,眼角抽了抽,他能看得出来游彦在这件事上花足了心思,本想出言夸赞几句,但却发现游彦所包的饺子与他认知之中的饺子实在是相差过大。
蔺策看了那饺子一会,再抬头对上游彦期待的目光,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唇,顺手指了指其中的一个:“这个……看起来形状似乎有些特殊?”
“好眼力啊!”游彦笑眯眯地将那个饺子拿了起来,捧到蔺策面前,“这是我专门给你捏的一条龙,你看啊,这是龙角,这还有龙须,嗯,这里是龙尾。”游彦说着,自己也仔细地看了看那个有些奇怪的饺子,倒是越看越觉得满意,“普天之下啊也只有你有资格吃这个饺子了。”
蔺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端详了游彦手里那条所谓的“龙”,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游彦的话的影响,他倒是真的觉得这团形状奇怪的面团若是仔细地看起来,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像是一条龙。蔺策伸出手,从游彦手里将那个面团接了过来,唇角也跟着扬了起来:“那这么说起来,这条龙今日我还非吃不可了。”
“那是自然,”游彦拍了拍手,拂去占到身上的面粉,伸了个懒腰,“那我们可以煮饺子准备年夜饭了。”游彦说着话,凑过去跟蔺策贴了贴脸,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包饺子可是辛苦的很,累的我腰酸腿痛,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奖励。”
蔺策顺势揽过他的肩膀,拉着他在软塌上坐下:“我给你揉揉可好?”
游彦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点了点头:“求之不得。”
内侍已经小心地将桌案上所有游彦留下的饺子拿去煮,大殿之中刚刚被游彦弄得一片狼藉也被利落地收拾干净。游彦却浑然不在意,整个人靠在蔺策身上,微闭着眼,由着蔺策替自己按着腰。
二人都格外享受这种独处的时光,哪怕相对沉默,一言不发,一室静谧之中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也觉得格外的惬意。
“陛下,”高庸匆匆忙忙地进来,打破了这一室难得温馨的气氛,“西南急报。”
游彦睁开眼,在蔺策眼底也看见同样的诧异,拍了拍还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坐直了身体,朝着高庸抬了抬下巴,发出一声轻叹:“在这除夕夜也难得清静。”
蔺策摸了摸游彦的脸,伸手从高庸手里接过那加急的奏报,目光从上面匆匆扫过,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我还以为我生辰之时,樊国国主也送了贺礼过来,就是存了和睦相处,安守本分之意。却没想到寻着这年关的当口对我西南发难。”蔺策微微眯了眯眼,将那奏报递给了游彦,“他难道以为我还是初继位之时那个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废物吗?”
游彦的目光从奏报上扫过,心下了然。樊国国主在蔺策生辰之时进贡贺礼故意示好,大概是想让南魏放松警惕,再寻着年关前后,整个南魏上下都沉浸在将要过年的氛围之中,趁机发难,以为凭此就可以占得先机,从南魏手中占些便宜。
但如蔺策所言,现在早已不是四年前,蔺策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新君,南魏也不再是当日那个南魏。四年前,游彦凭借西北一战早已再南魏周边各国中立下威严,也以此为契机,给南魏建立了一支战无不胜,军纪严明的大军。
因此,尽管是年关,不管是西南还是西北的守军都不会放松警惕,樊国国主的如意算盘自然而然地落了空。樊国突袭的小队刚刚靠近西南零陵城外十几里的地方就被南魏的斥候发现了踪迹,等他们赶到零陵城时,等待他们的自然是南魏守军专为他们准备的“大礼”。
零陵城一战,樊国为他们的冒失与狂妄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仅没能从南魏占得什么便宜,还损兵折将,损失惨重,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