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贺瑶清心下一恫,她二人不过几个时辰前还那样剑拔弩张的模样,军情竟来得这样不巧,一时惶惶然,又听到门外俞嬷嬷复问道。
“王妃可要去王爷那处瞧一瞧?帮着收拾些东西也好哇。”
贺瑶清一时默然,莫说去瞧他,便是与他在一处都不知要说什么,“罢了,横竖明日一早阖府皆要相送的,这样晚了没得扰了他休息。”
说罢,复落了罗帐,贺瑶清上了床榻,只这一回,再如何翻来覆去却都没有迷迷糊糊的睡意了,只睁着眼睛望着帐顶。
翌日一早,天还不曾亮,院子里头还是晨雾弥漫之时,俞嬷嬷已然来叩门,只听得“笃笃”之声。
倒教贺瑶清一骇,随即爬起身,还不曾下床榻,隔着罗帐便又听得外头的俞嬷嬷轻声道。
“王妃快些起罢,婢瞧着王爷那头已然出了屋。”
说罢,待听见屋内略有动静之时,便兀自推入门来,替贺瑶清收了罗帐将她从床榻之上扶至镜前,边绾着发边道,“婢瞧着东院那头也有了动静,王妃可不好比老夫人晚才是。”说罢,手边动作加快,因着是送出征,故而不曾点妆,髻间连钗环都不曾用,只簪了一朵绒花,便催促着贺瑶清出门去了。
待至梁王府门口时,秦氏已然在了,身侧站着东珠,还有好些小厮仆妇皆在。
贺瑶清低着头隐在人群,不曾上前,只在角落处悄么儿望着身穿战甲威风熠熠的李云辞,手腕上的阵阵胀痛仿佛再提醒她,昨日二人还吵闹过。
见秦氏泪眼婆娑,只道万事小心,那头李云辞微微颔首。身侧的东珠亦是神采奕奕地说着只待阿兄凯旋之类的话。
话毕,便见李云辞唇边几不可见地勾了勾,遂抬手拍了拍东珠的肩膀,而后又下意识地在人群中环视。
只二人堪堪要四目相对之时,贺瑶清见状慌忙低下了头,垂下视线望着苏娟的裙褶底下的鞋面默不作声,半晌,才复抬了眉眼向门口望去,便见李云辞已然翻身上马,一手从阿二手中接过长戟,一手勒住缰绳,随即催马前行往城外的军营去了,再不曾回头瞧一眼。
大队人马如游龙,李云辞驻首,待人马渐远去,秦氏亦不曾回屋,只一手扶着门框向外眺着,直待人马皆隐在长街尽头,才抬手轻拭了泪转身回府。
贺瑶清随着人群,亦往南院去了。
而后几日,贺瑶清一人独自在院中,心下略有些担心李云辞的战况,毕竟是突厥来犯,若教突厥破了雁门,那边关多少百姓要被荼毒,只转念又一想,上辈子李云辞除了最后在津沽与曹侃大战中身死,想来先头合该战无不胜才是。
想罢,一时又为这无端而起的担忧而讪讪。
随即便琢磨起该如何出府的事宜,因着那日的争吵,想来她单独出府是不大可能,也不知李云辞可否会另派了人盯着她,但若与东珠一道,便能好些。
原先头东珠还来问询过何时去瞧一瞧阿迎……
现下李云辞不在府中,便要在他回府前走,最是妥当。
这日晚,天渐热,院中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
贺瑶清遣走了旁人,一人于屋中案几旁坐着,铺了宣纸,又兀自拿了墨悬于砚内缓缓磨着,待那浓浓的墨汁溢出,才停了手。
又挑了一支细软的羊毫,舔了墨,提笔悬于纸上。
待要落笔之时,心下却是百转千回,原她与他要说的话,那日皆说清了的。
可若要这样便走了,一时是惶惶不安,毕竟他曾救她于危难。
浓郁的墨汁在羊毫的笔尖缓缓汇聚,随即“啪嗒”一声,雪白的宣纸上头便骤然滴了一滴浓墨。
贺瑶清心下一叹,随即落了笔。
“王爷惠鉴,见字如面。”
“妾身与蔺大人,确实有旧。可现下我二人并无旁私。”
“入府经年,母亲待王爷一片丹心,东珠檀栾之姿、待王爷更是赤忱无他。那日回府,妾身见府中众人围拥王爷,人人眸中含泪,心潮澎湃,一时感慨系之。”
“妾身心下久怀瞻韩、竟妄生妒慕之感。”
“可妾身孑立伎薄,无所长亦无所倚,这般于府中枉受恩惠,宛若顺流唼浮萍,教妾身心下惶惶然。”
“那日王爷救妾身于危难,妾身感念王爷大恩,然妾身蒲柳之姿,怕是无以为报。唯成全有情之人,方能报之一二。”
“兀生离府之念,唐突之言,还望王爷莫怪。”
“妾身贺氏,遥祝王爷凯旋。”
……
笔走萦回,待写好最后一字,贺瑶清已然热泪盈眶,抬手缓缓拭了眼角。这才将信细细叠好,却不知要放置在何处,心下正是犹疑之际,不想外头俞嬷嬷叩了门。
贺瑶清一时心慌,随手塞入案几上头摆着的几本书册中,轻唿一口气,轻声应道。
“嬷嬷何事?”
“王妃,晚膳已然备好,可要替王妃布膳?”
贺瑶清轻吸了吸鼻子,又拿帕子掖了挂在眼睫之上几颗泪珠,这才正了声,“劳烦嬷嬷。”
那头俞嬷嬷随即应声入内,布了膳,又见贺瑶清眸中似有泪,心下一默,待旁的仆妇走了,复上前又要规劝。
贺瑶清见状,忙拦住嬷嬷,“前几日我劳王爷替嬷嬷在金陵城中打听俞绫的消息了。”
闻言,俞嬷嬷随即一怔,瞬然跪地声泪俱下,膝行至贺瑶清跟前,“多谢王妃!”
贺瑶清忙将俞嬷嬷扶起身,下意识的抚着背脊,待俞嬷嬷止了泪意,才用了膳。
待膳毕,贺瑶清在院中随意走了两圈全当消食。
继而早早沐了浴,熄了烛火上了床榻,兀自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