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一眼,李云辞便认出,此人就是阿大。
马车外头那人满眼皆是惊慌,“阿兄, 阿大可会死?”
李云辞眉头紧蹙,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入阿大口中,复抬头望着面上涕泗滂沱的东珠一动不动,犹疑道,“东珠?”
闻言,东珠一时愕然,只不解为何李云辞是这般模样,不过一瞬,遂反应过来,摸索着下颚处将先头贺瑶清替她贴的易容面皮给撕了下来。
这才露出一张泣不成声的脸,不是东珠又是谁人。
东珠抽噎道,“阿兄,是我,东珠!阿大如何了?”
“我用了药给阿大吊着一口气,身上的伤口太多,却都不要命,只腹部那一处伤得太重。”
复侧转过身,望着被东珠扯下的面皮眉头沉得更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的就你和阿大脱身了,你嫂嫂呢?”李云辞复问道。
“嫂嫂先头为着救我,这才替我易容的,可现下嫂嫂还不曾逃出来!”
“那日我与嫂嫂在成衣铺子里头被迷晕了,醒来后才知被那肖小掳了,嫂嫂为救我和阿大,现下还在那处呢!阿兄莫耽误了!快些去罢!”
东珠语无伦次,有着几日惊慌下骤见亲人的扼腕长叹,又有为着贺瑶清与阿大提心的担忧。
李云辞显然疑窦丛生,却不及问,时间紧迫,遂翻身上马,吩咐几人将东珠与阿大带回好生救治,剩下的皆与他一道继续往东。
正要策马之际,复转头朝东珠问道,“你们特意出府去的成衣铺子?”
东珠摇着头,立身在李云辞马侧,轻声道。
“那日我去寻嫂嫂,赶巧嫂嫂亦寻我。是我拉着嫂嫂去府外看阿迎他们,我们在马车上头等阿大,二人无趣,嫂嫂便见街对过有一家铺子,一齐去瞧了一瞧,可我们不曾留心,有一男子跟了进来,趁嫂嫂入内间试换衣衫之时下手带走了我们。”
夜渐渐深了,林间涌起一阵又一阵薄如雾潋的露气,头顶一片黑云无声地朝着李云辞一行人铺天盖地卷来。
李云辞马鞭抽得委实狠,一人甩开队伍很远,这么多天,从雁门跑回雍州,身下的马儿已然是力竭之际。
正这时,李云辞骤然勒住马缰。
一时间,马儿一声嘶鸣,三足腾空,马前蹄簇簇落下,原就疾驰的马儿就这般教李云辞生生给勒停了。
那一心只为救人而去往鄞阳的心好似倏地便冷了下来,薄雾浓浓,只余浑噩之感。
李云辞脑中思绪翻飞,东珠先头面上贴着的那张面皮教他不得不去想。
她原就惯会这个,他是知晓的。
先头救他便是用的这个法子在陈氏家中久住,俨然游刃有余。
今日又替东珠亦易了容,她好像总是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
王府里头每隔小半月便会有裁衣的师傅带着新布料上府中来供女眷挑选,虽他也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但要去成衣铺子委实无甚稀奇。
然,她为何要在府外试换衣衫。
何况眼下瞧来,那日俞嬷嬷亦不曾跟在身边,想来也无旁的女使在。
她原就是宫里出来的,平日里头与他见礼、哪怕是与他随意说些什么话,那通身的教养都教人半点挑不出毛病。
既如此,饶东珠那般不懂事的想来都不会轻易在外头试换,她又为何会?
林间月影疏萧,只余点点银辉透过枝丫上头的树叶斑驳得落在小道上。
渐渐地,孤月终教被乌云追了上头,不过一瞬,便被乌云全然拢住了身子。
郊外漆黑一片,李云辞抬头望着那不过甫出一点儿光辉的玉蟾,心绪漂浮。
半晌,李云辞复翻身上马,紧勒马缰,调转马头而去……
……
贺瑶清再醒来时,人已然在马车里头,身上盖着一卷薄毯,只一个脑袋与一双手露在外头。
车内锦帛柔软,还燃着一明香炉,内里香烟袅袅,沁人心脾。
可她半点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细细嗅一嗅那香炉里头燃着的是什么香,柔软的锦帛是出自苏杭何处。
她眼下,除了一双眼珠子能略动一动之外,旁的是一动不能。
她身侧还坐着蔺璟,是易了容貌的蔺璟。
见着她醒来,蔺璟随即探过身,在她跟前轻声道,“我们眼下便要出城去了,你且忍一忍,待出了鄞阳,便给你解药。”
那蔺璟当真是无知无觉,二人离得那样近,他说话时的气息轻易便铺洒在她的面上,她避不过,便只得兀自阖了眼,眼不见方为净。
只她心下却有着摧心剖肝之感,可因着被蔺璟用了药,却是一滴泪都掉不出来。
她知晓,倘或真的出了雍州地界,想来再无人能救她。
贺瑶清不知晓现下外头在哪儿,只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马车嗒嗒地跑着,初初好似是几辆马车并行的声音,渐渐那车轴转动的声音远去,便只有她身下这辆马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