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清面色冷凝,只眼下因着骤然失了智的李云辞,一时心神不似常态也是有的,那内侍监身为圣上的人倒也不曾怪罪。
阿二将人引出了屋子,贺瑶清遂又遣了身后的女使出去。
至此,屋内便只余贺瑶清与所在床角的李云辞二人。
屋外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雨声随着屋内的一开一合传入,贺瑶清望着还不曾从才刚的惊骇之中回过神的李云辞,眸中一痛,继而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朝他伸出手。
“阿辞……你……你莫要怕……来,把手给我……”
那厢李云辞眼波微动,可眸中全然没有身为镇守边关的嵚崎磊落之姿,有的全然都是似孩童一般的神气与天真,只因着才刚醒,神色中皆是疲累,话说出口却似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小大人。
“姐姐?你可是我姐姐?”
贺瑶清心头一紧,她不知晓,明明是破开了黑夜得见黎明,秦氏用命替李云辞谋来的脱身之际,却还是教他临出金陵时遭了毒手,那宛若惊涛骇浪的委屈与愤然皆纳满了胸臆,汹涌不已,一波一波朝她袭来……
心下涕泗横流呕心抽肠,面上却不敢肆意去哭,只道胡乱应道。
“是……我是你阿姐……你还记得我吗?”
闻言,李云辞敛了眉头仔细回想了一番,遂摇了摇头,只道不认得,“我是生病了么?怎的一个来个皆来替我看病?”
“是,你今日骑马,不小心被马儿颠下了马背,磕到了脑袋,留了好些血……”
“忘了好多事……”
听罢,李云辞思忖了一会,“不对,我都记得,我记得阿耶,记得阿娘……”
说到此处,李云辞好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体,唇边又绽出一个笑容来,“我还记得好些兵书……”
随即又挂了唇角,满面狐疑,“只你说是我阿姐,怎的我却不认得你?”
贺瑶清正要应声,却听到门外阿二的声音,“您可是漏了什么物件儿?不若我替您寻?”
随即便是一阵步履匆匆来回踱着的声音,继而便是先头那内侍监讪讪的声音,“许是不知道漏到何处去了,罢了罢了,不敢耽误回宫的时辰,再晚要下钥了……”
话音落,随即又是步履匆匆而去的声音。
贺瑶清敛了眉头,遂起身行至屋门口,拉开了屋内,望着行至雨帘中行至院中的内侍监与阿二的背影,眸色更沉。
却不想一回头,李云辞竟不知不觉兀自下了床榻,眼下正在她身侧站着,这样高的身量,却睁着一双好奇又新鲜的眼眸,见着贺瑶清回头,甚至还抿唇朝她挑了眉,“阿姐,你瞧什么?”
顿了顿,复道,“我阿耶他们呢?”
贺瑶清强自敛了心头的哀毁骨立之感,胡乱道,“我说你忘了你竟还不认,你阿耶阿娘皆在雍州,眼下却是金陵,你贪玩在宫里头的御花园胡闹,被罚在这处思过呢……”
闻言,李云辞满眼愕然,“竟有这样的事?那圣上可有怪罪?我何时才能再见我阿耶?”
正这时,贺瑶清便听见院外阿二正往回跑着,待至院中,油纸伞也不撑一把,亦不从回廊眼下绕,径直冲入了院子随即三两步上了台阶,朝贺瑶清行礼。
“人可是走了?”
阿二应道,“已然走了,属下将他们送上的马车,王妃准备何时动身回雍州。”
贺瑶清望了一眼身侧正定然瞧着她的李云辞,遂道,“现下便走,早些动身,以免夜长梦多。”
“横竖在这处也不会有大夫来替王爷瞧病,待回了雍州再张榜广寻走方郎中或是能人异士,总比在这处浪费时间的强。”
贺瑶清声音分明沉着不已,只那微微轻颤着的唇瓣泄露她眼下的孤立与无助……
阿二应声退下去安排,贺瑶清缓缓转过身,望着李云辞惊疑不定却又佯装气壮胆粗的模样心疼不已。
……
那厢内侍监与太医上了马车,一路上内侍监皆是不停地催促着,快马加鞭径直朝皇宫赶去。
终是在宫门下钥之前赶回,随即脚步不停,直往文宗所在之处赶去。
待至寝宫外,内侍监见蔺璟正垂首在院中立身站着。
宫规森严,原是直待宫门下钥,宫里头除开侍卫以外,便不得有男子逗留,可眼下瞧着,这位堪堪几月便从前首辅小小家臣至首辅之人的蔺大人委实不一般,莫说如今能在宫里头随意走动,便是圣上的寝宫外头也照样待着。
原在圣上身边当奴婢的,耳聪目明最是要紧,眼下那紧阖的屋门里头正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也不知圣上今日又用了几颗金丹,那刘嫔娇滴滴的声儿得亏他是个自小去了势的也算能勉强不动如山,跟前这位蔺大人才是顶顶了不得,面上淡如千山,眸光冷寒,只垂眸望着院中兀自撑着伞候着。
内侍监心弦一拨,随即赔着笑儿上前去,“见过首辅大人。”随即抬了手去接蔺璟手中的油纸伞。
闻言,蔺璟缓缓转过身来,压低了声线,“如何?”
“梁王殿下已然醒了,却识不得人,心智仿佛只有六岁。”
听罢,蔺璟倏地敛眉,“竟还活着?你着人细细瞧了不曾?”
“姜太医细细把了脉,绝不会出错,许是梁王身子骨原就硬朗,故而今日那盏酒不曾全然要了他的命……”
正说着,那头屋内想来已是云收雨歇,一盏昏黄的烛火亮了起来。
蔺璟与内侍监随即噤了声,只垂首听着内里的吩咐。
半晌,便听得屋内传来文宗气喘吁吁的声音,只道入内。
内侍监闻言,下意识悄么儿抬眼瞧着蔺璟,见他神色坦然得撩了襕袍的衣摆径直上了阶梯至门口。
内侍监紧跟其后。
待蔺璟缓缓推开门,迎面扑来的便是刺鼻不已的熏香,轻纱扬卷,一室靡靡,教人下意识忍不住要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