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行到了一处地方。
夹道两排高大的蓝花楹树,紫色的花瓣落满了整条小道,人走在上面没有半点声响,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还有些氤氲的水汽。
小道的尽头是一处暖泉,蓝花楹树木像一堵天然的墙,在四周围了个结实,泉边生了半人高的芝草香兰,与蓝紫色的云盖一同倒映在蒙蒙水面上,如梦似幻。
她爹白晔神君在紫霞殿有一处药池子,可疗元固基。这暖泉效用虽没有那药池子强,也是有些功效在里头的。
此处不是人人都来得,除了妖皇魔君,便是一些身份高的妖君和前不久扎堆送进来的女妖君,那些个女妖君见不到妖皇的时候就喜欢成群结队到这里来,这会儿她们正在她寝殿门前高声挖苦,此处四下无人,反而清静。
瑶夙心里窝着事一连闷神了好几日,此刻扑面而来的温热水汽和着四周花草的香味,终于让她舒了一大口气。
褪下的外衣被她随意扔到一旁光滑的大石上,只着了一件贴身的亵衣便下了水。
水面上落了许多蓝花楹的花瓣,腾起的温热水雾仿佛都带上了这种蓝紫的颜色。
温温的暖暖的泉水包裹着全身,瑶夙只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伸手舀出一泼水从肩头浇下,水顺着光白的肩膀流回池子中,花瓣则三三两两留在了肩头、手臂和亵衣上。
她不是没洗过花瓣浴,这样的花瓣浴倒确实是第一次,满心的愁暂时都抛到了脑后,眉目间终于有了笑意,双手伸出捧起了水扑到自己脸上,又觉得不过瘾,干脆憋了一口气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里。
过往她是怕水的,连院子里的池子都不敢走得太近,今日整个人进了水里都没有一丝慌张惶恐,倒也是奇事,不由得在脑子里浮现乱七八糟的念头,妖界、人界、仙界……
瑶夙忽然怔了一下,从水里猛地冒出头来,愣了愣神,忽然抬手轻轻将面前一小块的花瓣拨开,水面涟漪轻泛,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
水中倒映出一张女子的脸,几缕打湿的额发紧贴着白皙的面颊,发上肩上都是蓝紫色的花,螓首蛾眉,目似清泓,眉目之间和端坐雍圣殿的那两位都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正是瑶夙她本人的样貌!
抬手抚上额心,原本点在那里的一处殷红已经不见了。
她这些天沐浴洗脸都避着额间那点红痕,方才一时忘记了,扎进水里脑袋过了一圈想起了北胤,才记起他点在额头上的幻化容貌的血痕,一旦被水净去,自然也就恢复了原貌。
“诶……”瑶夙重重叹了一口气,本不想去见北胤,这下怕是不去都不成了。
要去找他也还罢了,她现在变回了自己的样子,若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人……
正这么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轻笑声,谈论的仿佛正是“乌兰”她本人,连带着轻笑声都有些嘲讽的意味。
瑶夙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即往水里潜下去几分,巴不得她们没看到自己,好寻机会开溜。
“哎哟,这是哪位姐妹?这么早就一个人来泡澡,也不叫上我们几个?”
一道不适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瑶夙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睡下的手掌握成了拳,若有人过来非要瞧她的模样,就不客气地一圈打过去。
岸上的人见她不应答,不屑地“嘁”了几声,随即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准备脱衣服下来沐浴,忽然又是一声刻意的叫唤声,一位女妖君刻意捏着尖细的嗓音,道:“这不是乌兰妖君的衣物吗?我说怎么在外面喊了这么多声都不应答,原来是在这儿啊?”
“乌兰姐姐也是的,大家住在同一堵红墙里,少不得互相走动一起约着来洗个澡,偏生姐姐你不爱和我们热络。”
“你瞧你,胡说什么?乌兰妖君可是陛下宠爱的女君,指不定将来要做妖后,哪能和咱们这种见不着的一块儿走动。”
“不见得吧?陛下可是一连好几日不曾见她了,我看啊,也就是图个新鲜劲儿,看得久了就腻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在她身后说道,刻薄的言语不比在她门外说的要少,还有不少重复的话,看来是以为她没听到那些话,可以在这里又重复一遍。
瑶夙恨恨地咬了咬牙,都说妖界民风开放,看来这王宫之内的风气也和凡间红墙青瓦的宫城无异,明明是发起疯来满口獠牙两手利爪的女妖君,偏要捏着嗓子学那些宫墙里的女人。
不过,这七七八八的声音里面,始终没有听到那个金雅妖君的声音,她一向将“乌兰”视作眼中钉,难不成正在房里关着房门思索着怎么对付她?
天公爷爷像是听见了她内心的声音存心逗她玩儿似的,在她心中正隐隐忐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金雅冷哼的声音。
借着,便听她冷言冷语道:“乌兰妖女好大架子,我们这么多人同你说话,你竟都不愿意回头瞧我们一眼么?”
经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似的,立即又七嘴八舌说道起来,说着说着竟群情激愤,不知是谁带的头,“噗通”一声下了水,要抓她过去教训。
有了先行的表率者,便有了第二个追随者,三四个人一起下了水朝她这边走来。
闭紧的眼睛睁开,眼睫上的水滴落下,打在了重新覆满水面的花瓣上。
水下的手已经握上了左腕上的银环,衣物都在岸边不能立刻遁逃,若真叫她们发现了自己并不是乌兰,那边只能杀妖灭口了。
说灭口也许夸大了些,这些日子虽然将身上的封印又冲得松了些,身上的神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她们人多,金雅的妖力也不弱,能从这里逃脱已是万幸。
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上了她的肩膀,瑶夙牙关一松正要默念仙诀化出银节索,忽然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脸边飞过,打在了肩头的两只手上。
身后的人吃痛抽回手,正要怒声呵斥,抬头看见来人,纷纷像被人拔了毛的鹌鹑,低下了头不敢再出声。
正前方两棵蓝花楹树中间行出来一人,金边黑袍,云纹靴踩在铺满花瓣的地面上没有半分声响,明明周身沐着蓝紫色的花海的光晕,周身却是清冷的气息。
“陛……陛下……”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其他人才回过神来似的,全然不似方才的闹市争吵,齐齐唤了一声。
瑶夙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已经像雨点水面,泛起了一层又一层轻漪。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一直在这里,见她来了便躲了起来?还是一直随着她,却没有出来?
北胤与她的目光短暂对接了一下,便挪开了视线,逡巡一圈,沉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陛下,我们只是想和乌兰姐姐开玩笑……”
“出去!”北胤厉声开口打断了说话的女妖君。
“陛下……”
“本尊要和乌兰妖君鸳鸯浴,你们都出去!够明白了吗?!”北胤沉着脸,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遍。
众女妖君一齐转头看向金雅,北胤的目光却再没有分给任何一个人,顾自解着身上的衣袍,等着她们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