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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2 / 2)

“司指挥,这些东西你都用过?”李奉恕很随意地问。

司谦低声道:“大部分都用过。”

李奉恕笑道:“可还顺手?”

司谦道:“顺手。”

李奉恕不在乎血味,他现在喉咙里往上泛着血腥气,手上也是血腥气。他身体外面缭绕着血腥的味道,仿佛什么禁锢已久的东西终于宣泄了出来。

这味道真亲切。

李奉恕拿过名册随意翻了翻。诏狱,悬在帝国诸位名臣头上的噩梦。没有品级,不够名望的,进不来。进来的,再难出去。名册上一个一个名字,全都是如雷贯耳声动朝野的。当年也是配个“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他们的下场显而易见。

李奉恕缓缓翻阅,忽然看到一个名字:白伯雅。

“这位是?”

“回殿下,这是成庙时下狱的。”司谦并没有解释白伯雅为什么下狱,这一点锦衣卫其实不在乎,主要是成庙让他下,他就得下。

李奉恕漫不经心把名册一放:“还活着?”

“还活着。”

周烈在京营清理了一部分,奖励了一部分,现在很是有模有样。他实在是没法离开,摄政王能用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西北还要运粮过去,摄政王要他调一个信得过的总兵亲自过来接赈灾粮草。

粮草的筹集还是问题。南仓不能动,赈灾粮又丢过一部分,皇仓里雪上加霜。李奉恕在贵族勋戚大商人之间募捐,陈春耘和陈冬储的爹陈善年第一个出来捐粮。陈家一直不哼不哈低调做人,李奉恕这时候才发现陈家竟然兼着大粮商,很是有几处六陈铺。陈善年游说了另几个粮商,除了捐粮,几大粮商决定协助朝廷平稳粮价。

商人做到一定程度上,就知道很么能赚什么不能赚。先前的摄政王不理也罢,围京之后的摄政王拿了京营上十二卫和关宁铁骑,再不懂事就对不起自己这些年的基业了。

这其中关窍陈冬储跟摄政王演说了一下,比方说如何从淮扬调粮进西北。粮商们组成了临时商会,陈善年任会长,请摄政王派军保护各商家运粮队。

和商人们的第一次合作李奉恕感觉还行。粮商会的运作明显比朝廷快许多,当年太祖他老人家的开中法真是先见之明。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识趣,周烈在西北的嫡系很快抓了些哄抬粮价的家伙。

敢在天灾人祸时抬粮价的都不是善茬,他们和北京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们有恃无恐。摄政王和商人们现在又是关系微妙期,朝廷刚闹起来的事儿还没压下去。陈善年有面子,何首辅更有面子。真正的巨贾商帮们没有动的,都在观望。如何处理这些人就成了难题,第一次,要不要做绝?

周烈按剑站在李奉恕面前。李奉恕用手指点着桌面,闭目冥思。名册上第一个就是曹璇,李奉恕认得,皇亲国戚,曹太后的亲弟弟。周烈等了半天,忽然听见李奉恕那沙哑的飘着血味的嗓音:

“杀。”

第35章

一个“杀”字雷霆地劈下来,周烈一攥剑柄:“殿下……”

何止有太后的曹家,李氏皇族牵扯进去的尤其不少。皇亲国戚也是人,是人就分聪明的和笨的。笨的遵从太祖遗训不经商不涉政,老老实实挨饿。聪明的就不同。皇族不能亲自出面,寄名,挂身份,什么办法没有。

李奉恕看一眼周烈,声音平缓:“你是想问孤,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周烈垂首。

知道。李奉恕看着名册,他知道。他正在绝亲缘坏人伦,太祖如此人物都没有对自己亲族下手。李奉恕用手指从名册上端往下滑,一个一个李字往下捺。周烈心如擂鼓,吞咽一声,终于再没说话,转身要走。王修推开书房门,他实在忍不住:“老李,你下定决心了?”

摄政王笑一声:“君无戏言。”

李奉恕嗓子烂得厉害,声音根本出不来,王修也不看周烈,只瞪着李奉恕。君无戏言?不,一句戏词。大晏皇帝上午发圣旨下午追回来的多了。上午一派文臣死谏,下午另一派文臣死谏。周烈和王修沉默,李奉恕继续用手指一个一个李字地捺。周烈朗声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

这一声吓王修一跳,他想伸手抓周烈,周烈一闪身走人。摄政王如果真的“君无戏言”,那臣子必不负君。

周烈抬脚走出书房,轻轻一关门。咔哒一响,激得王修一哆嗦。王修满目惶恐地看李奉恕,他到底是个儒生文人,再怎么佻达,父子亲里的条条宗宗早就勒住他的骨骼。

李奉恕握住王修的手,语气很轻:“不要怕。”

他最喜欢王修的眼睛,黑黑深深,清清亮亮,使小坏小诈也坦然。他第一天到兖州,就只看见王修漂亮的眼睛。

这个瘦瘦高高好看的年轻人一脸似笑非笑地诓他:“种葱吧。”

就种葱呗。葱多好。

王修魂不守舍,不知道李奉恕在想什么。他心里如油煎,历代皇帝哪有不知道宗族里干的那点破事,为什么就没人管?因为宗族某种意义上也是皇帝对抗朝廷的力量。血管编织的网谁也逃不脱,谁也舍不掉。李奉恕这么干,与自断手足何异?

李奉恕牵着王修,让他坐下。王修脸上木呆,眼睛却是活的,眼神映着窗棂的影子追着李奉恕看。李奉恕郑重地从袖中掏出一片……布条。

布条?

李奉恕把布条递给王修:“认识么。”

王修麻木地接过布条,用手指捻一捻。他对衣物一向很有讲究,当年刚进鲁王府便得李奉恕赏赐银钱,一部分给父母,余下的头等要紧就是置办一套衣裳。王修捻半天:“这个不是……光山布?”他昏了头了,抬头看李奉恕,“前几年市面上贵得比肩绸缎,这几年突然销声匿迹。所以?”

李奉恕站在他面前,笑一笑:“河南光山县的布料,声蜚海内外。除了进贡,那几年市舶司点名要求。”

王修心急如焚:“这到底哪儿跟哪儿?”

李奉恕温和:“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光山布突然消失吗?光山县,没人啦。”

王修心里一沉:“如何会这样?光山布何等风光,苏杭丝,光山布,光山县这几年又没有遭灾,何至于整县荒芜?”

“谁说没遭灾。”李奉恕缓缓抬起右手,用手指指着自己,定定地看着王修。

王修皮肤柔缓地,起了一层粟。

光山县,遭了李氏皇族了。

光山县整县织布,机杼声震动,百里可闻。四处客商,蜂拥而至。李氏皇族伙同豪商勾通官府,把持钞关,勒索客商,私收商税,光山县人流亡,闾里萧条,房屋荒芜。光山布刚刚有了名气,彻底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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