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恕心里一动:“你知道昼夜永远对半之地在哪儿么?”
权城笑着一指:“那不就是?”
那两人高的巨大的由不同环相套拼成的球体,其中一环相对较大。
“内赤道环。”
李奉恕和权城聊了大半天农事。李奉恕爱侍弄作物,周围没一个能说上话的。权城细细演说上古时期便开始的观星纪年,然后一代一代的人观察星象代表的时间周期与天气气候之间的规律,进而指导农人什么时候撒种,什么时候收割。自古华夏即为农耕,天时与地利缺一不可,摄政王听得津津有味,比政事兵事更能熨帖殿下的心。
权城请摄政王品尝他自己焙的茶叶,喝起来非常苦,但咽下去自有清凉。李奉恕嗓子烂得嘴里只剩铁锈味,猛一喝惊为天人。
权城聊起关于星象,物候,节气对于农业非同一般的影响。一时又叹道:“殿下,卑职这几年一直在观测记录四季雨雪,鸟类迁徙,有些担忧。”
李奉恕道:“如何?”
权城道:“您大概也感觉到了,今年冬天格外冷格外长。其实这种现象成庙时就开始了。鸟类提早南迁推迟北归,江河开凌一年慢似一年。不但如此,连福建江西冬天都暴雪不止。冬天冷,夏天却旱,要么涝。卑职连续七年的记录,冬天气温一直在降。卑职翻越前朝历代节气记录,恐怕没有比现在更冷的。更糟糕的是,还要一直这么冷下去!”
李奉恕端着茶愣了半晌,嗓子里翻起腥甜。
权城幽幽道:“卑职上书,诸位大员们也只瞧不起我钦天监装神弄鬼蛊惑人心,或者干脆不明白为什么河冰晚融化几天值得大惊小怪。卑职最近辗转反侧——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李奉恕放下茶杯,低声道:“我也在找能吃,所有一切能吃的东西。今年我打算在西北大力推广地瓜土豆玉米,种这个可以不交税赋。但听你的意思,它们又各自有各自的弊端……”
权城道:“先帝在时,其实早有打算,命我等连年地种,看适不适合大晏物候,然而……都耽误了。卑职写好了总结条陈,关于西北如何推广又如何种植。”他说到激动处,全身上下摸一遍,没找到,跑出去半天又跑回来。厚厚一沓纸,字迹清瘦有力。
李奉恕翻了翻,心里暗叹,他这是早就准备好,但是没法交给我。
摄政王诚恳道:“我一定好好看看。这件事的确不能再拖……”忽然想起王修交代的事:“你去陈驸马家一趟,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给你一些番椒及种子,你看看有没有用。”
权城应是。李奉恕看他尤为顺眼,心想下次给他送些自己种的葱来。
聊了半天,李奉恕揣了包茶叶要走。权城叫住他,笑道:“本不该多嘴,但是鲁王殿下郁结于心实在是严重。卑职倒是有个办法。但凡星夜,天幕浩瀚无际,您站在夜空下面默念八个字,一切都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哪八个字?”
权城微微一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第33章
从钦天监出来,漫天大雪。
汉白玉台阶一上一下,隔着两个人。
粤王李奉念有点恍惚。他几乎不记得老六这么个人。这个陌生的六哥高而魁梧,披着斗篷,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看下来,所有都跌进尘埃。
粤王九岁之前也是风光过的,景帝一死他娘也跟着去了。据说是伤心过度。他对六哥唯一的记忆就是看见他被景帝罚跪,跪得直挺挺一丝不苟,被太阳烤得汗流浃背,李奉念轻快路过他,大笑着疯跑进养心殿找景帝撒娇。
李奉念垂下眼,很恭谦道:“六哥。”
李奉恕一言不发,目光沉沉。
粤王像兜头被泼了盆水,在雪地里又结了冰。顶着鲁王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他开始痛恨自己,这几天刚回京有点得意忘形了,现任的摄政王还活着,还不是他。远离京城的安逸让他松懈下来——锦衣卫又恢复了,摄政王现在知道多少?
……摄政王酝酿半天,没想好说啥。
他对李奉念是真的丁点印象也无,或者说除了当年的太子他跟这堆兄弟都不熟。他看着李奉念的发顶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兄弟怎么叙旧。这家伙进京倒是麻利,突然就冒出来了。
粤王是老李家硕果仅存的白皮肤,非常白,感觉像是一只元宵掉进一堆煤球里。粤王的亲娘昔年号称倾国美人,大概也的确是那么回事,是南方哪个少数民族的,粤王万中无一地长得像他娘了。也难怪景帝疼他。摄政王心想,白点是可爱。
可话说回来太祖他老人家也是南方人来着,一点都不白啊。
鲁王神游,粤王额角上大雪天里浸出汗了。
富太监走出来,轻声轻气道:“殿下,下仆已经命人去前面通知肩舆过来接您。雪天,滑。”
李奉恕隐隐地清了一下喉咙,嗯一声。
他实在找不到词儿和李奉念寒暄,缓缓踱步下阶,伸手轻轻拍了拍粤王的肩,走了,并没有等肩舆。
粤王身子一歪抓住富太监才没倒,富太监掺着他,发现他在抖。
李奉恕回家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鲁王府看上去比较气派,其实不是很大。后院有人喝醉了的话说话声音前面能听见。
“真奇怪。”这是周烈,他平时说话声音不高,很低沉。现在的声音却张狂无比,有点像叫嚣:“先帝是,现在的殿下也是。他们就认为坐在庙堂上发号施令,所有人都会听他们的!”
想也是,一个三十岁就有将军封号的武官,怎么可能是平时那种憋着气小心翼翼的样子。李奉恕笑了一下,周烈是很难。
王修嚷嚷:“那也不能怪老李,有人跟老李说吗?你说了吗?”
大承奉站在李奉恕边上,瞄了李奉恕一眼。
李奉恕没发现,站在月亮门边上看着。
周烈很不满:“这不是不敢吗!”他咻咻捯气,“什么闲婆癞汉拿着虎符就能指挥军队?可去他的吧!京营荒废这么些年,不识君主不认国家,一天到晚让我整顿整顿写条陈,我他妈有什么条陈可写?我一个陕西军官整京营,人家服不服都两说!”
王修冷笑:“不服你,还是你没用。找个他们必须得服的人,不就行了!笨成你这样,竟然有将军封号。”
院子里俩人喝了不少,听动静踢里哐啷的快打起来了。真打起来王修大概只能挨揍,李奉恕咳嗽一声,走进院子。
王修愣愣地看李奉恕,摇了摇手:“老李。”
周烈喝得满脸通红,有点尴尬。
李奉恕道:“我应该怎样做?”
周烈干巴巴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