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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2 / 2)

白敬愤怒:“管事儿的人呢?”

跑进来个小孩子,又脏又笑,搂着其中一个士兵的腰,咬着嘴唇看白敬。

太祖里卫所,有世代耕种守卫之意。如今陕北的卫所田地几乎都被侵吞,在籍卫所士兵要么沦为农奴,要么逃荒跑到外地乞讨,别无他法营生。

白敬眼上缚着黑纱,小孩子怕他。也看不出来是个男孩女孩,小动物一样活着。白敬伸手摸小孩子,小孩子一躲。

白敬吐口气,在被俘虏的闯军里找个翻译,问卫所士兵:“你们的田呢?”

卫所士兵伸手,一指脚下。

白敬一愣,卫所士兵道:“只有脚下这块地了。”

白敬气得浑身发抖。他攥紧镇寇斩马剑,剑鞘咯咯响。他面色肃整:“那卫所外面的地,都在谁那儿。”

卫所士兵看他,他微笑:“我代天巡牧,就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卫所田地都敢占,都敢买卖。你且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去看看。”

卫所士兵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白都督到达陕北延安府第一天,镇寇斩马剑就开了刃。人血顺着剑刃往下淌,迅速渗入土地。斩马剑可以劈开战马,何况人的脖子。白敬把“圣上钦裁”的斩马剑插入陕北的土地,斩马剑冷峻的光在烈阳下偏如寒冰,冒着森森寒气。

“太祖设立卫所,钦定卫所屯田自给,镇守边疆,传递消息,平定内乱。侵占卫所田地,奴役卫所士兵,鱼肉乡里百姓,视同谋反叛国!杀无赦!”

一身素服,身形羸弱的白都督衣袍上被溅了血,眼上缚着黑纱,一手仗剑,一手拎着人头,仿佛地狱中踩着人命的修罗——这修罗,是来救命的。

被俘虏的闯军大多数是陕北人,甚至是延安府人,他们齐声大喊:“督爷!救命啊!”

救命啊!

喊了这么多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朝廷比天还远,谁来救救他们啊!

到底谁能听见他们的哀嚎啊!

白督爷,您听见了吗?救命啊!

白敬翻身上马:“去延安府。”

闯军被俘虏的有两万人,曾经都是士兵,突然睁大眼睛,按不住的杀气腾腾,杀去延安府!

从京营里出来跟着白敬的薛清泉很着急,他怕这些农民军失控。邹钟辕拉住他,摇摇头:“白督爷心里有数。”

白敬心里真的有数。那就是,时间不够了。

跟老天抢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必要时刻,雷霆手段吧!

白敬领着两万多人浩浩荡荡杀进延安府,延安府总兵以为是闯军来了,闻风而逃。知府也想跑,被邹钟辕一马当先抓个正着。邹钟辕拎着延安府魏知府,往白敬马前一扔,咚一声响。干巴瘦的魏知府一脸土,傻乎乎地两股战战:“闯王换换换人了?”

薛清泉骂道:“滚你娘闯王!这位是陛下钦点的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兼陕西巡抚白都督。我们这一路上,竟然没看到几个卫所里有士兵!卫所田地都不归卫所了!怎么回事!”他一想到自己家原先竟也占了京营的地,便面红耳赤,恨得不行。如今一见陕北卫所惨状,气得发疯。

卫所土地隐失当然有错综复杂的原因。王公贵族乞请的“赐田”一划就划到卫所,要么就是卫所私下卖地。当然是杀头的罪,可是没人举报官不究谁管?那些卫所士兵种谁的田不是种。

魏知府眼睛一亮:“原来是白巡抚!乡里准备了接风宴,没想到白巡抚来得突然,没好好地欢迎!”

白敬骑在马上,俯下身来,伸手勾下黑纱,左蓝右碧的眼睛冷冷地盯魏知府:“我问你,田地都在谁那儿。还有记录土地的鱼鳞册页,在哪里。”

魏知府一句也答不出来。他腰带在挣扎时断了,只好双手提着裤子。官帽找不着了,官府滚了一身土。邹钟辕都有点可怜他了。

白敬一字一句重复:“鱼鳞册页,在哪儿。”

魏知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领路的闯军士兵特别有经验地从知府衙门后院逮着个婆娘,一并拖到大门前:“这是魏知府的婆娘,要跑。”

年轻女子抱着个小布包,薛清泉劈手拿来一看,都是些金银钗环。

魏知府一把搂住年轻女子:“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女儿,那包里面是下官给她攒的嫁妆,嫁妆……”

闯军士兵大怒:“放你的屁!你们这些狗官!从来只会临阵而逃,平时作威作福喝血吃肉!”那闯军士兵双手揪住魏知府的领子,左右开弓打耳光。年轻女子上前扯住他的手,放声痛哭:“放过我爹!放过我爹!”

白敬看着荒唐闹剧,勃然变色。邹钟辕一脚踹开闯军士兵怒喝:“行了!打朝廷命官轮得到你!”

魏知府被扇得脸肿,说不出话。

年轻女子一抹眼泪,扶着魏知府:“你看那一包钗环里有张单子,都是列的我的嫁妆。我爹给我攒了这么些年,添名录的字迹墨色都不一样了。大官人明察!”

薛清泉捏着是有一张纸,半新不旧的,一项一项仔仔细细列着嫁妆。

魏知府当官当了多少年,就受了多少年的夹板气,如今给人甩耳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京中来人,什么巡抚按察使,要伺候着,咬牙置办一桌有肉的酒席,上官看不上眼,懒得赴宴,魏知府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肉菜胸口痛。乡里士绅也不能得罪,收租全靠他们,得笼络巴结着他们才交税。否则京察考评时他们告自己一状,反正朝廷也不问缘由,自己仕途完蛋。偏偏魏知府还是个苦出身,真的同情被租子逼迫的农户。魏知府没有银子上供,都布按都觉得魏知府不懂事。所以在这山穷水恶的地方不上不下的知府干了十数年,什么都没捞着,临了一顿大嘴巴。

魏知府说不出话,他有个伶牙俐齿的女儿。魏姑娘这些年也受够了,她尖声问白敬:“白都督以为只有农户受盘剥?我听着您又是巡抚,巡到陕北这地界儿,想捞多少?”

邹钟辕听白敬喘气声不对,他担心白敬昏过去。白敬重新缚上黑纱,亲自下马,扶着马鞍喘息几下,走上前去扶干巴瘦的魏知府。

“衙门口痛哭,成何体统。”

邹钟辕和薛清泉立刻上前半架半拖地把魏知府拖进府衙,魏知府双手顾不上裤子,嘴里大叫:“裤子裤子裤子!”

进了衙门,白敬坐下,拄着膝盖,冷着脸:“虽然我并不是闯军,但临阵逃脱,也是大罪,魏知府知道么。”

魏姑娘一仰下巴:“既然白都督不是闯军,我爹跑也是被什么巡抚按察给盘剥怕了。见了上官跑,顶多也是失仪,谈不上罪!”

邹钟辕被魏姑娘给惊住。边疆地区缺乏教化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知府千金也能泼辣无礼至此!

魏知府一抹老脸,一手提着裤子,两腮肿着:“白都督,没有鱼鳞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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