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一把吧。白敬心想,不就是拼命。
曾芝龙的船停泊了几个月后,离开天津港。曾芝龙终于搞清楚斗牛赐服上的斗牛是个什么意思,是传说中的海中虬龙,可下吉祥雨。曾芝龙简直大笑,海中龙,吉祥雨,这个斗牛赐服是故意的么。他穿着斗牛赐服离开北京,离开天津,扬帆南下。曾芝龙没什么离别的愁绪,所有的心绪都被野心占据,反正,他还是要回来的。
海都头不解:“大帅,你怎么这么急?”
咱们去福建解决麻烦,之后还要下南洋去吕宋,把葡萄牙的船队给捞回来。葡萄牙船队必须趁着季风到达长崎,否则海运链就断了。同时还得去看看吕宋城内的晏商,肯定要跟西班牙舰队干一仗。你说我为什么急?”
海都头一听,两眼放光:“终于要跟那些番鬼打了?把十八芝都召集起来!”
曾芝龙叹气:“先看福建的灾情如何了吧。”
海都头一愣:“啊?”
曾芝龙严肃:“奉国奉民,哉啵?”
海都头打个寒噤,老大说奉国奉民,怎么这么冷。
曾芝龙表情淡淡:“我还真是说认真的。奉国,奉民。以为我曾芝龙真的无法无天无国无家么?”
海都头挠挠头。
其实这艘船并不是十八芝里的多好的船,甚至够不上小队舰船的等级。曾芝龙进京是准备随时跑的,大不了这艘船不要了从路上逃跑,都琢磨了好几条路线——可惜他没跑,还成了荡寇将军。
曾芝龙微微一笑。
船停靠在泉州港口,又是“曾芝龙”三个字,几个月前桃花盛开时,海妖携着一身桃花雪一脚踏在岸上,那么多人压着恐惧悄悄地跑来看海妖到底长什么样。他们听说海妖要进京,八成是有去无回,朝廷要杀他。几个月后,海妖又回来了。穿着烈火的斗牛赐服,带一身霞光,一脚踏在岸上。
他身后的命贱的海盗一个一个下船,登岸,大摇大摆跟着他。新任的福建海防指挥使兼荡寇将军,回福建,就职了。
福建总兵余子豪惴惴不安,他启用徐信肃这个海盗头子就是因为徐信肃招降了不少海盗,能给他添点政绩。更何况徐信肃是个荷兰买办,余子豪没少拿好处。余子豪收钱收得红光满面,一边心想这帮死打渔佬就是有钱,所以提拔徐信肃为福建水师把总。可是海上最大的“十八芝”徐信肃没法招降,十八芝的老大曾芝龙和徐信肃是死对头。余子豪曾经想过招降曾芝龙,被徐信肃进了谗言劝下了。余子豪知道那是谗言,只不过他也确实没把曾芝龙当回事,毕竟西班牙和荷兰都要杀他。谁知道曾芝龙玩了把大的,直接——进京去了!
进京也没被杀,成了摄政王近前人物,还得了官职有了将军封号,一转脸穿着斗牛赐服“荣归故里”。
徐信肃咬牙切齿,风闻摄政王好男色曾芝龙才自荐给宁一麟的,姓宁的还真把他献上去。徐信肃在官署气得打转。余子豪显然是个靠不住的,就是条恶狗,拿荷兰人给的好处能套住,关键时刻指望不上。徐信肃决定立刻离开福建,刚要走出官署值房,门口突然蹿出个人。矮胖矮胖,镶个大金牙。
海都头咧嘴笑:“徐把总去哪儿。”
徐信肃一惊,在官署他为了官威从来不带手下那些人,连忙扯着嗓子叫:“卫兵!卫兵!”
海都头闪开,修长的人影分去了阳光。徐信肃眼前一暗,看到曾芝龙那双贪婪凶恶的漂亮的眼睛。
徐信肃就不信他敢当堂砍朝廷命官:“曾芝龙,你想干什么?”
曾芝龙微笑:“不想干什么。”
徐信肃拔出佩刀对着曾芝龙疯砍,他工于心计可惜武力实在不行。曾芝龙闪了两下,抽出佩剑,两下打掉徐信肃手里的刀。徐信肃狞笑:“皮囊好就是好,入了摄政王的眼。李丹那时候也是……”
曾芝龙闪到徐信肃身后,一剑抹了他的脖子,血喷到房梁上。徐信肃徒劳地捂着脖子,曾芝龙等到血喷得差不多了,才弯腰对着徐信肃已经浑浊的眼睛,微微一笑。
“记着我吧。不要做个糊涂鬼。”
他看着徐信肃逐渐散开的瞳仁中倒影着自己火红的影子。
海妖杀你。
第133章
曾芝龙从福建海防的值房往外走, 提着剑, 剑一路淌血。炽火色斗牛赐服看不出血迹,只飘着血腥。
值房来来回回的人都知道徐信肃被曾芝龙给砍了,没人吭声。
海都头还觉得这么干有点冒险,曾芝龙一声冷笑:“哪天我在值房里被砍了,一样没人吭声。”
海都头只好点头:“老大……大帅,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曾芝龙用手帕擦剑, 缓缓一抹, 抹尽血迹, 剑身雪亮如旧。他随手扔了手帕, 收剑入鞘:“福船还在漳州港停着?”
海都头应:“福船在,让十八芝都去漳州找您的福船?”
“在漳州港集结,把‘芝’字旗换成‘曾’字旗,要红底金字, 全部去福州港待命。咱们先去福州。”
海都头眨眼:“去福州干嘛?”
曾芝龙懒得看他:“福建总兵驻福州。”
海都头炸毛:“咱们不会隶属余子豪吧?”
曾芝龙快步走出府衙,翻身上马, 纵马去港口。十八芝现在大号福建海防军, 却是卫所性质,直接隶属北京中军都督府。怎么说也是隶属白敬,余子豪是个什么虾皮。
曾芝龙骑着马英姿勃发地驰骋,飞速穿过泉州的街巷。四面八方的视线粘着他, 他心里大笑, 你们看,海妖就长这样!泉州日落, 金色余晖笼着迅如流星飞驰过去的一抹红,海中龙,归海了。
海都头领着海盗们追赶老大追得气喘吁吁,他们不是很习惯骑马……海都头回头一看,还特么有掉下去的!丢人现眼!
曾芝龙跑回港口,跳下马,登上舢板,回到停泊的巨船上。陈春耘作为福建海防军同知,并没有跟曾芝龙下船,甚至都没问曾芝龙在泉州干嘛。曾芝龙上船,来到船舷,陈春耘正在翻看弗拉维尔的上书,一见曾芝龙上来,起身一揖:“曾将军。”
曾芝龙刚想张嘴,陈春耘竖起手掌往前一推:“下官毫不知情,下官完全不想问。”
曾芝龙呵呵两声:“陈同知,我是想告诉你咱们今夜启程去福州。”
陈春耘心里默默擦把冷汗:“多谢曾将军。”
夜幕降临,陈春耘默默看着渺茫如渊的海面,心里疑惑,曾芝龙怎么看上去就一艘船……只是面上不显,就着灯读书。水手在甲板上吆喝,十分清亮。陈春耘打定主意装傻到底。他知道自己这个“同知”是做什么的,让摄政王一同知道……只是历来监军钦差都不好做,他陈春耘先前就是个广州市舶司小吏,官场上毫无根基,现在是彻底掉海盗窝里,先保命,活着才能谈理想。每次一见曾芝龙他心里就咯噔咯噔的,久闻大名,在海上代表死亡和杀戮的“海妖”言笑晏晏地站在自己对面,陈春耘总得扶着个什么东西,只好板着脸推说天气炎热自己有点晕船,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