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森觉得小皇帝太不容易。他以为皇家粮库随意就拿出,原来不是?
王修在武英殿当值,看何首辅一眼。何首辅现在火候拿捏得原来越精准了,适当地杠一下摄政王,尽内阁首辅的诤臣本分,但不过火,见好就收。
甘州北大仓……王修想到周烈,心里叹气,想也知道应该没什么东西了。老李一直没问过,肯定是顾着周烈。
廷议从中午商议到傍晚,总算议出个结果。福建赈灾开太仓辖下的南大仓,押粮人选还需内阁斟酌。曾森都站着睡着了。
富太监低声道:“小王爷,您去花炕上歇着?”
曾森惊醒:“讲哪儿了?”
小胖子如今官话都带上北京口音了,溜溜的。富太监笑道:“商议好了开南大仓的放粮数量以及运粮方式。”
内阁明天呈上开仓放粮的条陈,摄政王和司礼监批复即可下发给南大仓。小皇帝打个哈欠揉眼睛:“六叔,今天去鲁王府吃晚饭行么。”
摄政王笑:“告诉太后没有?”
富太监连忙:“奴婢跟着去就可以了。”
摄政王抱起小皇帝,曾森攥住摄政王的袍子,一起走出武英殿。
“牙掉了没有?”摄政王问。
“没,就那一个。”曾森回答。
小皇帝快睡着了。
鲁王府晚膳没什么东西,富太监瞧着都粗鄙。花卷米粥葱丝面饼,还有酱菜之类。谁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那么喜欢吃,宫里做的米粥都不行。小皇帝胖藕一样的胳膊上叮了个蚊子包,总是想掀开袖子挠。富太监连忙凑上去抹薄荷油,摄政王闻到薄荷油的味道:“陛下被咬了?”
皇帝很郁闷:“嗯。”
蚊子也知道皇帝陛下最矜贵,但凡有蚊子就只叮小皇帝。曾森觉得很愧疚,蚊子都不咬他。
“六叔被蚊子咬的包好得很快。”
摄政王笑:“那是因为六叔黑,看不出来。”
小皇帝越过摄政王的肩,看到跟着的王修。王修有心事,在想周烈。摄政王不计较,这事儿却迟早是个雷。小皇帝冲他笑一笑,王修一揖:“陛下。”
小皇帝喜欢王都事,因为感觉只要王都事在附近,六叔的气息就很平和。他偷偷试过用丝绦把眼睛绑住,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无尽的黑暗,无助又惶恐。
其实六叔很害怕。小皇帝心想,只是六叔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王都事辛苦了。”
王修笑:“多谢陛下体恤。”
皇帝陛下在鲁王府用晚膳,富太监一直盯着以防陛下一高兴又吃多了,克化不动。曾森吃什么都吃得香,看了让人有食欲。
摄政王突然问:“曾森想不想父亲。”
富太监擦曾森的脸,曾森闭着眼睛等富太监擦完,非常认真:“我父亲说啦,他现在也是将军,也要镇守边疆。海面也是边疆。将来我长大也得和他一样。想的话在心里想他就可以了,要赶紧长大。”
摄政王扬眉:“你父亲这么说的?”
曾森点头,然后出声:“是的。”
皇帝陛下离开鲁王府,准许鲁王可以不必相送。王修代替鲁王送到王府门口,回来以后李奉恕拧了个手巾把子给他。越是天热越要用热手巾,王修狠狠擦擦脸,困得睁不开眼。
李奉恕听他呼吸渐渐拖沓了,知道他困了:“去休息吧,今晚不吓你。”
王修搂住李奉恕,整个身体重量压在他身上:“其实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李奉恕沉默,王修听着他沉沉的呼吸声。
王修紧紧搂住他,脸伏在李奉恕肩上:“就算你是看不见了……谁能比得上你目光长远?谁也比不上你。”
李奉恕揽着王修:“没喝酒吧,想起来夸我?”
王修疲惫地眨眨眼:“没有,肺腑之言。我知道你烦躁,喝药按摩都不起效。你看不见了也是英明神武的王。”
李奉恕沉沉笑一声:“今天怎么了。”
王修困得声音都薄了:“我又不是傻子。你那么上火岂能看不出来……”
“我现在……好像有点习惯了。”李奉恕伸手在自己面前晃晃,什么都看不见。他习惯了。王修搂紧他:“别害怕。”
“我害怕什么。”
“老李无所畏惧。”
“嗯。”
李奉恕抱起王修,抬腿迈出门槛。王修累得睡着,李奉恕抱着他非常坦然地回了自己卧房。
王修又做了个梦,他梦见那只花纹怪异的巨兽趴在紫禁城上,像虎不是虎。那巨兽看见王修了,轰隆隆对着王修奔过来,仿佛要撒娇。王修吓得逃跑,一边跑一边纳闷,这巨兽为什么看着就是这么眼熟。
为什么呢?
王修从梦中惊醒,朝阳灿烂,他眯着眼看旁边的李奉恕。李奉恕被他弄醒:“怎么了?”
王修光着脚跑下床,打开李奉恕的衣柜,里面收着李奉恕的朝服。朝服用料矜贵,不能见水不能洗,不能这个不能那个,李奉恕就挺讨厌穿的。老李一向认为是衣服伺候人,不是人伺候衣服。王修翻出李奉恕许久未穿的朝服,迎着朝阳一照,仔仔细细观察补子上黑花纹的巨兽——就是他梦里那只。不,不光是因为这是老李朝服的补子他才梦到,还有……王修平时看各种补子看习惯了没有仔细研究,官员迎面走来,他都是浮光掠影地一瞥。大多数补子也不怎么样,比如皇帝陛下龙袍的补子,王修就总觉得那龙想打喷嚏。这下颠过来倒过去仔细查看,越看越有汗,这乱涂乱画一样的花纹,怎么越看越像……
涂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