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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1 / 2)

然后再念陈春耘的上报:曾芝龙要求将赈灾粮运往汀州府就地分拨, 但是福建总兵余子豪坚持要把粮食运往福州府。穿过旗峰时遭遇山匪, 余总兵临危不惧为保粮牺牲,曾将军当机立断率人护着赈灾粮原路折返,撤出旗峰,到达建宁府之后再拐入汀州府, 陈春耘亲自查点粮食做账入库,待各州府文书到此分拨。

最后才轻描淡写稍微提了提福建总督胡开继告状的奏章。

李奉恕听得一笑:“你这念的顺序有学问。”

王修用手指挠挠脸, 十分不好意思, 他是有点偏向曾芝龙。

李奉恕道:“陈同知没说谎,但也没说全部实话,是不是?”

王修低声道:“我也觉得……陈同知这折子上得奇怪。他为了曾芝龙欺上不值得,不说全部还是可以的。”

李奉恕点桌面:“陈同知为什么这么做?”

王修想了半天:“所有隐情, 只能等陈同知归京再问。只求曾将军真能把赈灾粮分拨下发。年年赈灾粮出仓都如石沉大海, 再无踪迹。查账查不出问题,百姓饿殍遍野。”

李奉恕道:“曾芝龙会如实下发的。”

王修想起什么, 笑了:“听曾将军讲海盗怎么立地分金子,他这是在汀州府立地分粮。”

“不是。”李奉恕没什么表情,“他的走私线在长崎,今年赶不上去长崎。”

王修愣半天:“曾芝龙为人是桀骜了一点,但我总觉得他并不是会打赈灾粮主意,枉顾百姓性命的人……”

李奉恕沉默,王修恍然想起朝廷根本没给福建海防军拨军饷,曾芝龙只是挂个名,那他军饷从哪里来?李奉恕默认他“官方走私”,这大概也是曾芝龙所求的。长崎吕宋占城,在大晏海图上正好是个三角,曾芝龙要独霸这个三角。目前大晏没精力管到那里,曾芝龙要在海上称雄很长时间了。

“水师人少。”李奉恕怅然。大晏的水师顶多也就是个近海作战。从大连卫到莱州港,要么是在江河中清剿水匪。除了郑公那时候,现在的水师基本没有出海的经验,更别说在海面上纵横捭阖地作战。

偏偏海面水师难培养,只在陆地上根本不行。研武堂说来说去就一个曾芝龙,除了宗政鸢勉强还懂点水师,其他将军不谙海面作战。

王修温和道:“我瞧小曾官人志向远大,说不定以后也是个水师悍将。”

曾森不知道听谁说了凤阳武学的事,非要入学。小皇帝劝他,各个藩王的子孙都没送来,等都来了再想着入武学不迟。

李奉恕想起曾森,面带一丝温色:“是个栋梁的气象。如果真的能成为水师悍将,便是大晏之福。”

王修笑声更大:“靖海王。陛下金口玉言,说不定就成真了。”

大奉承来报,皇帝陛下的车驾快到了。李奉恕和王修迎出门,皇帝陛下的车驾在门口停住,小皇帝一伸手,李奉恕抱起来。曾森跳下马车,攥住李奉恕的衣角,跟着往里走。

虽然有点愧对大伴,但是富太监养病这段时间,小皇帝快活极了。柳随堂看见六叔就脚软,不会跟大伴一样紧紧跟着。王都事让他在哪里等,他就在哪里等。曾森捏着摄政王衣角,抬头看他:“殿下,我想去凤阳武学。”

小皇帝在摄政王怀里挪个地方,特别生气:“还早呢!”

曾森不吭声了。

王修的脚步在门槛前一停,李奉恕也一停,抬脚迈过门槛,继续往里走。曾森小短腿跟着摄政王的大长腿得小跑,圆滚滚的小身影颠颠的看得王修想笑。摄政王一弯腰,把曾森也抱起来了。王修一惊:“老李!”

李奉恕根本看不见,抱两个小胖子更难平衡。李奉恕温声道:“你走我前面,一样的。”

摄政王要听王都事的脚步声,两个小孩子都严肃闭着嘴。等摄政王抱着两个小胖子进正堂,坐下,小皇帝和曾森一边坐他一条腿。曾森小心翼翼:“殿下,我父亲来信了吗?”

李奉恕搂着他:“来了。”

曾森有点激动,瞪着圆眼睛:“他说什么?”

摄政王微笑:“你父亲在福建分法赈灾粮,体恤百姓,果决骁勇,实属难得。此次福建大旱的赈灾举措,多亏你父亲。”

曾森眼圈有点红,摄政王一顿,又道:“他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曾森扑进摄政王怀里,小皇帝摸摸他的脑袋。

过一会儿,小皇帝打个哈欠,摄政王抱起他们,往卧房走。小皇帝喃喃道:“六叔,我想看吉祥班的《西厢记》。”太后肯定不让他看,他来求求六叔。

小孩子图热闹,哪里看得懂《西厢记》。摄政王道:“也没什么稀奇,倒是李莺莺夜听琴哪里好点。”

小皇帝快睡着了:“李莺莺?柳随堂说是崔莺莺。”

王修在旁边走着,心里也奇怪,老李永远把崔莺莺记成李莺莺。

“六叔上次去听戏,听得都睡着了,没意思得很。什么时候六叔带你们俩去看杂耍。”

小皇帝很开心地迷迷瞪瞪咂咂嘴。

午休小皇帝和曾森睡下,摄政王还有政事处理,所以柳随堂立在卧房中打扇。王修刚在研武堂坐下,门外京营的驿马到了。

湖广总督找到了张太岳最后一个后人,自焚而死的张允修的遗孀及孙子,正用人护送上京。

王修马上念给李奉恕听,李奉恕陷入长久的沉思。

王修知道李奉恕在想什么,张太岳贵为帝师,位极人臣,统领朝政十数年,成绩斐然,死后族灭家破。王修听过张太岳和神庙的事。为了给天下表率节俭,元宵节宫中都不能点灯。夜里神庙偷着跑出宫看花灯,正撞上张首辅家极尽奢华的灯船顺流而下,两岸鼓乐齐鸣,欢声雷动。

神庙站在岸边,目送那艘流光溢彩的灯船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王修心里一动,慌忙低下头,又想起老李根本看不见。人与人之间的事,说不明白。李奉恕却长长一叹:“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危险了。”

王修一愣,老李想的跟他不一样?李奉恕不疾不徐敲桌面,这是他的一个小习惯:“张太岳清丈土地,整治税收,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这些人就等着他死呢,不把他挖坟鞭尸,如何捞回自己被清丈了的土地。”

李奉恕苦笑:“我也得清丈土地清查卫所屯田了。自从北京周围清查‘恩田’开始,这条路就没法回头,得罪人得罪到死。我是不怕,我又不要名声。只是我身边的人,全都危险了。尤其……是你。”

王修不禁站起,走到李奉恕身边,李奉恕抬手轻轻摸摸王修的脸:“我得奋力活着,我一死,研武堂就完了。”

王修飞快地一抹眼睛:“你都不到而立,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李奉恕一笑,转而捏王修的脸:“只要有李奉恕在,研武堂无事,小财迷无事。”

王修心里酸涩。李奉恕坐在窗下微笑,身上笼着不容置疑,抚养万物的赤金阳光:“李奉恕一无长处,只能为国士遮风挡雨,为财迷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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