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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1 / 2)

沉疴非一日所成,清除积弊也非一日能行。可是白敬明确感觉到, 没有时间了。脓疮不肯愈合, 就……挑了吧!

他已经进过诏狱,大不了再被参进去一次,总算对得起自己念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白敬的秦军日夜兼程回到延安府,刚进城门, 延安府临时的巡抚衙门口竟然早已立着几大辆马车。一高大人影牵着马立在旁边, 转身一眼看到白敬,微微一笑。

“我来看看你。”

宗政鸢用拇指一抹鼻尖。

白敬跳下马, 牵着马走过去。巡抚衙门口人来人往地卸车,马车上装的满满都是粮食。白敬怔怔地看着马车,宗政鸢赧然:“这点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我七拼八凑弄出这么些,想着有一点是一点,赶紧给你送来。哦你放心,摄政王殿下同意的。”

白敬说不出话来。卸货的人还在忙,看见白敬立刻齐声道:“白巡抚!”然后接着进进出出扛麻包。白敬表情还是愣愣的,宗政鸢立刻解释:“并未加派山东百姓。你知道的殿下自己的俸禄贴给了山东的军饷,摄政王做表率,山东其他一些中小的皇族也就出了些。所以山东军务略略宽松,比山西情形强,能匀出来余粮。”

白敬嗓子发紧。摄政王免了陕北和山西右玉的租税,京运年例就全压在其他省份身上了,他写信给陆相晟,却没想要写信给宗政鸢。大晏全国收成都不景气,不独陕北困难。他只是没想到,宗政鸢真的亲自送粮来了。

宗政鸢大约一到就在门口站着,盯着人卸车,风尘仆仆。白敬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多……多谢……”

宗政鸢立刻瞪着眼睛,满脸期待。

“多谢……伐恶。”

宗政鸢眉开眼笑:“年景不好大家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什么时候山东困难了,也指望你帮衬帮衬。”

魏知府蹭蹭蹭地窜出大门,一眼看见高大威武的宗政鸢,心里赞叹,口中一迭声道:“宗政长官远道而来,快请快请。”

宗政鸢敛了傻笑,严肃地点点头。

白敬这一路奔波太狠,扶着门捯气儿。宗政鸢把马鞭往腰里一塞,搀着白敬:“进去歇一歇。我的人都盯着卸车你放心。你后面跟着的粮车是从北大仓来的?”

白敬一听,马上道:“赶紧派人去甘州告诉薛清泉,暂时别往延安府送粮,紧着甘州来。”

缓了片刻,白敬轻轻让开宗政鸢,按一按自己眼上的黑纱,对他一抱拳:“多谢宗政长官的患难情谊。请。”

宗政鸢又用拇指蹭蹭鼻尖,含笑等白敬抬头挺胸踩着官步走进巡抚衙门大堂。魏知府看白巡抚怎么自己先走了,没管宗政长官?看来白巡抚到底年轻,还不懂官场之上繁缛交际的重要性。宗政鸢心里哪能不明白,白敬快站不住了,忍着不昏而已。

宗政鸢担心白敬的身体,又顾忌他死要面子,怎么关心都不合适。魏知府端出风度跟宗政长官见礼,宗政鸢应付两下快步跟着白敬往里走。

魏知府心里凉飕飕的。

宗政长官在延安府不能停留很久,他能出山东是摄政王特批,必须尽早回去。应付了魏知府,巡抚衙门就剩宗政鸢和白敬,宗政鸢低声道:“我来看看你,就放心了。”

白敬用手指勾了眼上的黑纱,面无血色,左蓝右碧的鸳鸯眸对着宗政鸢一笑:“多谢伐恶。”

宗政鸢一看这样美丽平和的眼睛,心灵都宁静了。他原想带着另一个小白来给这个小白看看,只是那个小白刚断奶太小,而且道路又远。等以后有机会,让两个小白见见面,肯定都会很高兴的。

“你眼睛还是畏光?”

“有一些,缚着黑纱舒服一点。”

“嗯。来陕北水土还服么。”

“我本来就是山西人,离得又不远。”

“殿下让我告诉你,珍重为要。”

“多谢殿下。”

巡抚衙门口卸货的人都尽量保持安静。两位封疆大吏正襟危坐,大约是在共商国是,严肃交换意见,谁都不敢造次。

宗政鸢马上要返回山东,除了往延安府运粮,他实在是说不出更多宽慰白敬的话。临走前,他握住白敬的肩臂,声音温和坚定:“前路艰险,大家精诚团结,总会过去的。”

白敬重新缚上黑纱,只是点头。

宗政鸢心如针扎,自己在延安府一刻,白敬就得挨一刻,死要面子的家伙坚持自己的仪容,绝对不会露出狼狈的颓态,这下又咬牙挺着出来送自己。真想多呆一会儿,可是为了白敬,必须马上走。宗政鸢心想,自己赶紧滚蛋,白敬能躺一会儿。

他着急忙慌就要走。白敬送出来,非常愧疚:“你这样远道送粮食来,连顿像样的茶都没招待,歇两天再走吧……”

宗政鸢摇头:“摄政王殿下特批我出山东,也就这几日,必须在期限内赶回去。山东也有一堆事要忙,再说我们都是行军打仗习惯了的,押个粮算什么。”

白敬突然想到,连忙:“你们从山东出来是不是过疫区?”

宗政鸢笑:“山东有个小鹿大夫,叨叨叨地,该叮嘱的都叮嘱了。你操心够多了,我们是来给你送粮的,不是来给你找麻烦……”

宗政鸢翻身上马,所有军人上马,赶车的上车,宗政鸢一挥手,队伍整整齐齐训练有素离开巡抚衙门口。宗政鸢恋恋不舍一回头,突然发现白敬垂在身旁的手上,勾着一只赤红色同心结,火苗一样的穗子在白敬的袍子边儿不知不觉地燃烧。

宗政鸢仰天大笑:好!

魏知府小心翼翼出来。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宗政长官千里迢迢送粮又走,不像官场来往那么简单。不然又是什么?他又不清楚。魏知府做小伏低这么多年,成了习惯,这会儿心里恐慌,该不会是又得罪宗政长官了吧……为什么呢?哪里说话不得体?

魏知府愁眉苦脸,抬头看见自己闺女竟然扛着一大摞布匹往后院走。他连忙上去帮忙,轻叱:“你一个姑娘家,不成体统!”

魏姑娘一脸汗:“沉不沉?您腰不好,我这就手一气儿就扛进去了。”

魏姑娘长相随爹,身板儿又瘦又薄,但是性子随她早死的娘,咬死了劲儿不低头。父女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只有对方一个亲人。魏知府心疼:“你这手指都是给针磨得?晚上就别做太多了,当心眼睛。”

魏姑娘一甩头:“没事,不加紧的话入冬之前冬衣做不完。您从乡绅那里筹来的布匹我看都不错,得紧盯着库房,不能让人揩油。”

还是白巡抚发现的,魏姑娘做事雷厉风行,讲话特别具有煽动性,所以白巡抚命魏姑娘组织上下延安府女子一起做针线缝冬衣。一开始没人来,延安府平民人家的女子都是不允许抛头露面的,魏姑娘上门一个一个劝,组织所有的女子出来做活。白巡抚批了个针线场,女子出来做活来去自由。

出门做做活聊聊天也挺好的,来做针线的老少女子越来越多。魏知府担心女儿出来进去是不是太招眼,白巡抚笑,魏姑娘这是统领娘子军了,也是个做将军的料。

本来魏知府还是要谦虚两下的,谁知道四川总兵突然成了女的了。于是也就……没怎么推辞。

魏姑娘率领针线娘子军们做衣服被褥,邹钟辕都看在眼里。他原来是看不惯魏姑娘如此风风火火,只是秦军的确缺冬衣,没人缝只能等着冻死。白巡抚安排人手保护针线场安全,邹钟辕不远不近地默默看魏姑娘扛布匹,彻夜做针线。针线场里上年纪的女人粗声大气讲话大笑,魏姑娘从来不出声。一到懈怠之时,魏姑娘倒是给大家鼓劲:上战场的是战士,她们帮战士缝衣服的,也是战士。都说陇右秦兵天下第一,可惜秦兵离开棉衣也得冻死,还是需要针线娘子军们。

邹钟辕站在窗下听得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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