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德一愣,对了,邬双樨父亲其实在京城的,老是忘了。老王爷念叨一早上过年要把旭阳叫到家里来,李在德就像让邬双樨也来。李在德抿嘴:“那,那也好。”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李在德轻轻叹气:“这次能过个太平年吧……”
邬双樨轻声笑:“肯定的,一定的。”
求老天保佑,辽东太平,天下太平,傻狍子也……太平。
第224章
马上冬至, 冬至便要郊祭, 天花过后必须要有一次盛大的祭告天地,大晏平安无事。
王修轻轻一叹,哪里是祭告天地,这是告诉百姓,已经找到了对抗天花的办法。
太后母仪天下, 慈爱众生, 命太医院着重培养痘医, 赐痘医淡蓝色外袍。北京街上常有穿着淡蓝色外袍的医生走过, 远远便知道是痘医来了。接种牛痘不要钱, 可以先给父母种痘,等父母出脓再种给孩子,更加安全。淡蓝的颜色温柔平和,是雨过天晴的宁静安逸, 抚平焦躁与不安。宫中太医经天花一役,全都得了重赏。太后上次十二监御制淡蓝色医官外袍, 区别于其他火红官服, 干净而温馨。
太医院医官穿淡蓝色,痘医也穿淡蓝色。痘医从北京到达其他各省, 使得淡蓝色医官袍流行开。民间本来就是乱穿的,老百姓穿官服也管不着,以至于普通坐馆大夫也开始穿医官袍,比官服更是一种荣耀。
治病扶伤,雨过天晴。
摄政王在研武堂一笔一笔抄写辽东自萨尔浒起阵亡的所有将领名字。郊祭时焚烧, 化为青烟,直达上天。忠烈的名字,应与国祚共长。
摄政王嫌自己总是写得不够好,抄了三天,没有抄出满意的,还是要写。他的字体承自于成庙,孤松临崖,亭亭风骨。
白纸黑字上的名字,笔笔皆血。鏖战,拒降,阵亡,自尽,飞火流矢中一刀一枪的砍杀无比清晰。摄政王抄一个名字,心里郑重念一声,仿佛苦修,然而令他平静。
阵亡将领尚有姓名,守城卫士并无人知。
王修劝不得。摄政王在难过,他杀了太多的人了。李奉恕对王修说,摄政王迟早有报应。摄政王沉浸忘情地写,王修就在边上默默看着。
摄政王祈求英灵能护佑大晏万里河山。
每次写到“袁应泰”时,总是写得不如人意。名单断在袁应泰这里五六次。摄政王默默隔壁,王修连忙安抚:“殿下不如歇歇再写?”
摄政王喃喃自语:“我怎么就是写不好这位的名字。”
王修低声道:“袁官人巡抚辽东,无论谁来降一概重用,最后城破自尽。”
摄政王阴着脸:“为什么会城破?”
王修顿一下:“蒙古遭灾,灾民皆入城乞讨,袁官人一概招纳救助。后来说……蒙古降人里有内应,辽阳城破……”
摄政王一拍桌子。
王修吓一跳。
旭阳算是死里逃生,手上脖子上落了疤,脸还完好。他最近精神振奋地训练骑兵,京营骑兵人数扩充到一千多人,全部沿袭戚家军的传统,佩弯刀火铳,卓有成效。他很高兴,叼个草茎骂:“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高兴个屁,真当自己是戚家军,给戚家军扫马粪勉强能用!”
骑兵们骑着马呼啸而过,放声大笑。
周烈站在后面看旭阳训练骑兵,很欣慰:“旭阳教官训练骑兵有一套。”
旭阳大笑:“将军你问问他们骑兵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烈一挑眉,策马奔腾的骑兵们遥远的声音顺风飘:
“别——掉——下——来——”
旭阳正色:“将军,骑兵有马,灵活而迅速,适宜速战速决。一场战役的决胜关键,有可能就是骑兵骑马路过往下砍的那一刀,我训练他们的重中之重就是骑马时挥刀,而且骑兵武器必须严加斟酌。弯刀砍击力度大,缺点是短,骑兵弯腰砍杀的时候容易被骨头卡住刀从而被人拉下马。不瞒您说,我认识个葡萄牙教官,看过他的佩剑,感觉那个长度竟然刚刚好。所以我建议能不能换成泰西佩剑试试。”
周烈拍拍他:“我同意。骑兵就看你的了。”
旭阳雪白的牙齿咬着草茎嘿嘿笑。
正说着,一名锦衣卫骑马过来:“旭阳教官,王都事有请。”
旭阳连忙吐了草茎,戴上头盔,整理铠甲,对周烈一抱拳,上马跟着锦衣卫离开。周烈看着旭阳离开的方向,眉头微蹙。
旭阳跟着锦衣卫进城,左拐右拐来到当初第一次见到王都事的那个低眉顺眼的小院,旭阳不解:“王都事要见我,为什么不让我去研武堂?”
锦衣卫看他一眼:“请跟我来。”
小院外面小门小脸,进去院子却十分宽敞,两进四个院子,有很多锦衣卫巡逻,仿佛是个锦衣卫辖下的暗卫所。旭阳摘了头盔抱着,跟着锦衣卫走。穿廊过院,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堂屋里。那锦衣卫冷峻而客气,推开门,对旭阳道:“请吧。”
旭阳抱着头盔往里走,一进门,突然听到熟悉的蒙语:“你是格日勒图?”
口音不对。旭阳瞬间全身的寒毛惊觉,摸腰上的弯刀,瞪着炕上正在美滋滋喝酒的人。那人瞟他一眼,嗓子很哑:“放下手,你那弯刀像个玩具。”
旭阳愤怒,拔出弯刀对着他。这口音怎么想是土默特那边的。王都事呢?王都事怎么没来!
那人嘎嘎一笑:“王都事让你来跟我聊聊天,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一个故人。你的眼睛果然跟你哥哥的,一模一样啊。你哥很出色,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旭阳扔了头盔恶兽一样扑上前,拿刀比着那上了年纪饱经风霜的男人:“你说什么?”
男人被王修养在院子里很久,虽然好吃好喝的也难免无聊,难得能活动活动,他咧开嘴:“年轻人,都是这么沉不住气。”
锦衣卫在门口听到里面打成一团,想进屋。领旭阳进来的那个锦衣卫郑千户摇头:“不必。”
屋子里僵持,旭阳的弯刀被那人用筷子给架住了。
“称呼你哥是伊特格勒,还是……崇信呢?”
旭阳牙齿打颤:“你认识我哥。”
那人悠悠道:“一面之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