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双樨捏捏李在德的脸:“去睡吧,离早上还有一会儿。”
李在德抬起脸,对邬双樨笑一笑:“好。”
邬双樨站在原地,看李在德进屋。李在德推门走进去,一转身,邬双樨一挥手:“快关上门,冷。”
可是你还在冷风里啊。李在德站在屋内恍然,你不冷吗?
邬双樨上前两步,帮李在德轻轻关上门。他隔着门扉,放轻声音:“你好,就一切都好。你不冷,我的心就是暖的。所以,放心吧。”
李在德把脸贴在门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听邬双樨的声音。
“快去睡。”
再然后,一切平静。李在德听到院门外远去的马蹄声。
邬双樨总是微笑,总是风度翩翩,礼仪完美,所以让人觉得他不会疼也不会冷,他没有心。
不是的呀。
月致其实想得太多,他太累了。李在德的脸努力贴着门缝,感受门外拂过邬双樨刚刚站立之处的微小冷风。
比不上辽东酷刑一样的风雪。邬双樨从那风雪中走出,终究,要回归那呼啸的风雪。
第230章
皇帝下旨, 陆相晟升为山西巡抚, 正三品,总领山西军政。
陆相晟回研武堂:天雄军上下,枕戈待旦,等待王令。
山西布政曾经以河防名义拒绝调赈灾粮给陕西,高迎祥的闯军出秦川屠凤阳, 布政使总司被吊死在太庙前面, 山西布政使请辞。山西本身没有总督, 布政使请辞, 摄政王并未再指派。
陆相晟在右玉接旨, 叩谢天恩。权城在城外田地里听到城中敲锣打鼓的,张珂飞奔出来告诉他:陆相晟连升两级。权城正在检查冬小麦的情况,一听到这个,高兴得一跳:“我就说, 老陆英星入庙,持剑戍边, 建功立业……”
权城的表情渐渐凝重下来。旁边的农人就爱听这位神叨叨的权道长四个字儿四个字儿说话, 节奏特好。据说这位权道长在京城里算是有品级的大官儿,但是一向和颜悦色, 谁家办红白事找他算日子都给算,要一枚大钱。陆相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权道长笑着摇头不语。权道长教人种地,种番薯土豆玉米,玉米还丰收了, 所以权道长在右玉很有声望。农闲时权道长在地头跟人闲扯,有人开玩笑问权道长能不能长生。权道长正色:“道法自然,自然为阴阳,阴阳为生死。无人有能力对抗自然,真正的修道人不会不知道,不要心存妄念。”
但其实权道长还是有点道行的感觉,有个人多年羊癫疯治不好,犯起来拉不住。有一次让权道长遇上了,权道长伸手一拍他的天灵盖:“孽障,还不滚!”那人睁开眼,恶狠狠看权道长。权道长一拔慧剑,那人仰天一倒。巡逻士兵以为权道长拎个剑杀人了,权道长微微一笑,那人爬起来,莫名其妙摸摸脸,自此羊癫疯再没犯过。右玉传权道长有神力,陆相晟都不得不过问,权道长袖着手乐呵呵:“没事不要自己吓自己。”
权道长听闻陆指挥升官,没有喜色,跟他扯闲篇的农人问他:“权道长,你又发神力了?”
权城平静:“我哪里有神力。钦天监观测天时,春耕秋收,有因有果。时序节气,该当其时罢了。”
农人们没听懂,目送权道长急急忙忙往城里跑。
权城闯进官衙,陆相晟换了官服。赤焰火色,文官三品的孔雀补子。陆相晟一转身,权城愣住。陆相晟微微一笑:“权道长掐指一算,鄙人今日升官。”
权城深深一揖:“恭喜陆巡抚。‘黄金建节趋廊庙,统摄英雄镇四边’,陆巡抚该当其时。”
陆相晟习惯权城神叨叨的小样了,他胸腔震动着笑意:“上次你说天雄军大胜,我们就大胜了。权道长洞彻玄机。”
权城摇头:“春天花开,秋天花谢。天道轮回,有种才有收。并不是我洞彻什么玄机,我并没有那个能力,我只是观察天时,知道什么时候该收获。”
陆相晟微笑:“那么现在到了该收获的时节了吗?”
权城深深看陆相晟:“将军知道。”
摄政王和研武堂将军们,都知道。
陆相晟轻声道:“多谢权道长。”
陆相晟领旨第二天,领军从有右玉出发,巡查山西。右玉镇守宣大一线,陆相晟知道摄政王让他在这里干什么。若是鞑靼异动,天雄军必须抗住,不惜一切。山西境内瘟疫严重,只是经紫禁城天花之后,所有人都要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太后守住了天家最后的尊严,也守住了吴太医坚持的抗疫之法。紫禁城中天家的人都是焚烧深埋,其他人再无任何异议。京城痘医分散至全国各地,右玉已经迎接了一批。陆相晟出右玉,军队里带着穿着淡蓝色医官袍的痘医。天雄军全军接种牛痘,下一步山西全境接种。防疫的医官穿的也是淡蓝色,隔绝病人,尸体焚烧深埋。这颜色即是雨过天晴,亦是冰封万里。帝国的太后赏赐的颜色,本身代表一种权力,又温柔又冷酷地守护。
在土灰色军服中,淡蓝色特别显眼。陆相晟立马于右玉城门前,权城郑重行礼:“将军此去,马蹄所踏之处,大胜。”
陆相晟大笑:“多谢权道长。”
权城遥望陆相晟领队走远。并不应该谢我,除了种地,其实我什么都不会。
春种秋收,其实……只是到了时间而已。
陕西白敬收到研武堂送来的地图。他把地图摊开,认真地看,认真地直视辽东。
大好河山。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白敬抚摸與地图,这一张纸上是大晏的疆域,以及王土中所有的生灵。白敬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江山永固,金瓯无缺。若他死前能看到,死而无憾。
战争便要死亡。白敬手下的秦军皆是他的子侄兄弟,他一个都舍不得。可是若秦军不能守国卫民,有何存在的必要?萨尔浒大晏一败涂地,十年含垢忍辱,国威坍塌一地。在哪儿丢的,在哪儿捡起。关内有大患,李鸿基还在河南,气候不正常,各地有天灾饥荒,大晏却不能再退一步。再退一步,万劫不复。
这一仗,是必然的。白敬合上與地图,起身走出延安府官衙。他巡查了整个陕西,秦军仍驻扎延安府,这里是秦军降生长大的地方。秦军的第一个战役,对抗瘟疫,就在此地。
魏姑娘背着药篓,嘴里念念叨叨地路过他,没有问安。白敬笑笑,魏姑娘整个人背书背傻了。吴大夫堪称瘟疫研究泰斗,不大可能教授基本医学常识,只能魏姑娘咬牙自己背,学习辨识药材,学习把脉。魏姑娘有段时间看见人就想去给对方摁摁脉。白敬觉得她会成为大医者。
延安府有条不紊地生活。冬至节安排了腰鼓,还是那么热闹。农闲时节安逸起来,大疫没有给延安府造成毁灭性打击,小老百姓从来不低头。
中午有人家做饭,一股香气。白敬一转身,看冬日下忙忙碌碌的人。大好河山,守的是什么呢?
柴米油盐。
秦军守的只是柴米油盐。
白敬只想守住大晏所有普通人的柴米油盐。
邹钟辕看到白巡抚站在延安府的街道旁出神,轻轻走来:“白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