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鸢最后问了一次:“京营还没人影吗?”
探马回答:“没有!”
“操!”宗政鸢一挥马刀,“那就杀!”
将要入夜,原本阴沉的天泼上墨色,仿佛是每个人命运的终结。晏军跟金兵绞杀在一起,在光线被完全掠夺殆尽的前一刹那,探马终于看到了冲向辽河的影子。
“京营到了,京营到了!”
邬双樨的队伍准确无误冲向辽河,过了辽河,就是复州!盖州的炮声震动着雪地,邬双樨一听那动静,便知道盖州卫里应该是重新填了戍卫军——如果他们没有被暴风雪绊住的话,完全可以在此之前过戍卫线!日!
李在德的军器局突然停下,几辆运着铜发熕部件的大马车一转向,向盖州卫奔去。邬双樨骑着星云一回头,李在德大声喊:“将军!冲过辽河,进复州!”
邬双樨撕心裂肺怒吼一声,一转星云马头:“走!”
军器局奔向盖州,完全入夜,小广东宣幼清立刻找到铜发熕最佳掩埋地点,李在德下令:“军器局组装铜发熕!”
铜发熕的部件全部被搬下马车,有条不紊地组装。带出来的铜发熕不止一门,事实上有三门。要轰就轰个痛快,李郎中说了,打败仗绝对是因为炮火不够,炮火足够,天下无敌!
李在德掐着怀表计算时间,时间一到,他大吼:“对准盖州卫城墙,给我轰!”
宗政鸢的探马回报,宗政鸢一愣,马上鸣金。金兵发现晏军突然撤退,离开盖州城墙,正在疑惑,顷刻看到天边飞来燃着火的流星。
天崩地裂。
刚刚入夜,复州卫的副总兵王丙满面风雪闯进阿獾住处,大声道:“复州总兵刘山要反,福州总兵刘山要反!”
阿獾正在主持议政,王丙声音带了哭腔:“我看到了,刘山有晏军给的半枚虎符!他要投降晏军,复州要反了!”
阿獾淡淡道:“着最近卫所的人,去复州看看。”
谢绅还不够资格做阿獾的幕僚。他仰头看着寒夜森然夜幕,想象着夏夜时满天星斗的璀璨。伊勒德就爱站在院子里看星星,不为什么,就看着好看。伊勒德说过自己有个弟弟,非常活泼聒噪,喜欢缠着伊勒德问东问西问星星,他哪儿懂。
谢绅看着看着就笑了:“哪颗是你?”
第259章
深夜时分, 风止, 天降大雪。复州城外一小支军队跋涉而来:“开门!我们奉命进城!”
白天发现王丙消失,刘山心里就有数了。他攥紧半枚虎符,塞进马蹄袖里:“放下城门,请吧。”
来人是个什么守备,刘山一个总兵懒得应付这种虾蟹, 直直坐着, 一个眼神都没有。夜色浓重, 铁甲苦寒, 复州总兵衙门门窗皆开, 寒风在堂内肆虐。
寒冷有助于保持清醒。刘山漠然直视前方,手心却冒汗。
晏军的人还没有来。持另一半虎符的晏军应该快要来了,刘山迟迟等不到人。
怎么办。
那守备在客座上坐了,嘴唇冻得青紫, 表情沉稳,像是陪着刘山一起等待。
探马冲进总兵衙门, 刘山点头:“讲。”
“晏军三门大炮轰塌盖州城墙, 旗主阿福齐与晏军宗政鸢鏖战,双方伤亡皆重。”
晏军长于炮火, 但短兵相接,炮火几无用处。刘山起身,十分淡然:“盖州估计守不住了,复州做好准备。再探,看旗主是不是要往复州撤。”
那守备笑了, 刘山看他那细眉细眼,蹙着眉十分不悦。守备叹气:“我姓扈,爱塔总兵刚刚想是不屑听。战事紧急,阿獾旗主特意吩咐我来看看复州有无需要,好回去上报沈阳。毕竟复州临海,位置重要,爱塔总兵又是皇上的爱将,怠慢不得。”
刘山个子高,看扈守备得低头,上下扫一眼,似笑非笑:“汉将。”
扈守备毫不介意:“正是汉将,不比爱塔总兵,从里到外都是女真人。”
一股怒气扎到刘山肺上,刘山反而笑了:“扈守备羡慕吧。”
扈守备仰着脸也上下打量刘山:“爱塔总兵务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对得起主子对咱们的信赖。”
刘山沉默,扈守备拍拍刘山的肩:“爱塔总兵汉话都不怎么会说,想来也不是会有异心的人。皇上也喜欢汉家文化,哪天入主中原,爱塔总兵富贵无忧,自然有闲情逸致仔仔细细研究汉学,何必冒什么风险。”
扈守备细眉细眼好像画脸的时候舍不得用墨,简直担心他一洗脸顺便就把五官给洗掉了。刘山上下打量他,觉得有趣:“你说得对。”
寂静之中扈守备突然听见遥远的马蹄声。扈守备的人闯进门:“晏军来了!”
扈守备一把抓住腰刀,刘山起立,走了两步,神情自若:“不是盖州过来的?”
扈守备的人一脸惊恐:“不像……”
扈守备冲出正堂正准备朝天放信号烟火,刘山拔出腰刀一刀砍了他的手,肢体掉落在地,扈守备还没叫出声,身首分家。
刘山身边的人扑向扈守备手下,在刘山身后宽阔的堂屋中厮杀,血溅窗纸。刘山一扔手里的刀,听见城外的鼓声,密集的鼓点在凄清的夜空中跳跃,撞碎了空气中细微的冰凌。
刘山亲自登城墙擂鼓,鼓声相合——那半枚虎符到了!
刘山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火把光中红底金线绣的晏字旗华彩闪烁。
邬双樨率领京营冲过辽河,冬风停止,雪花温柔飘落在邬双樨的眉眼上,被他的热泪融化。京营全力狂奔,这一路已经有太多人离开,剩下的人已经不能思考,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复州,死也要死在复州,这样便无憾了。
茫茫的雪野是另一种死寂的沙漠,云层死气沉沉地压着,天边奇妙被荧荧白雪映出奇妙的淡蓝光。京营奋力向前跑,直到那淡蓝色的光中,出现复州城门的剪影。
邬双樨咆哮:“再坚持一下!复州到了!复州到了!”
京营一路冲到复州城门外,架起巨鼓,邬双樨在大雪中挥起鼓槌,复州城墙上响起回应,两下同样沉重的鼓声上下相和,震动着冷硬的空气。
复州城城门缓缓落下,京营冲进复州城,摔进雪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