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他在外等了不到两刻钟,便见陛下怔怔握着手中玉佩,失魂落魄的出来了,等回宫之后,更是茶饭不进,一言不发,显而易见是未曾说拢。
衡嘉心急如焚,又不敢劝,陛下如何爱重谢家女郎,他是亲眼见到的,也不知那小祖宗究竟说了些什么,竟叫他伤心至此。
内侍私自透露宫中之事乃是大罪,然而事急从权,他也怕谢家再紧逼那姑奶奶,惹得二人之事再生波折,便有些顾不得了,命人悄悄送信给谢偃,叫别干涉其中,算是尽了一点心力。
谢偃接到这消息,便知皇帝是极为中意自家女儿的,即便是闹成现下这般,也不曾消弭心中情意,再想到先前谢华琅不知皇帝身份,却四下牵线,想要促成这婚事,便知女儿心里是有他的。
然而这二人既然彼此有情,又是怎么闹成现在这样子的?
这他便有些想不明白了。
谢偃毕竟是男人,尽管豁达明颖,却不懂闺阁女儿心。
卢氏倒能猜度一二,悄悄同他讲:“枝枝是气陛下有所欺瞒,也怕为此连累谢家,再则,她心性高的很,既是挑选郎君,便要寻一心人,陛下的身份……”
谢偃听得头大,道:“女人真是麻烦。”
卢氏忍俊不禁:“这世道对女人原就不公,也难怪女儿家都想的多些,别人也就罢了,你是枝枝的父亲,怎么还不站在她这边?”
……
谢华琅在房中闷了一日,午膳与晚膳都不曾用,卢氏有些忧心,想要去劝,又怕她心生抵触,加之衡嘉送出来的那句话,便暂且歇了那心思,同谢偃商议之后,就打算等一夜,叫她冷静些之后,再去劝和几句。
第二日清早,卢氏听人回禀,说送过去的早膳三娘一口都没动,原封不动的留在那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叫人将开胃米粥煮的烂烂的,亲自带过去给她吃。
“女郎不肯出来,我们也不敢进去。”
采青见卢氏过来,屈膝向她行礼,担忧道:“这么久了,什么都没吃呢”
卢氏心中忧虑,敲了敲门,温柔唤道:“枝枝?”
内室里静寂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听谢华琅的声音传出:“阿娘进来吧。”
卢氏提着饭盒,独自入内,便见谢华琅正倚在靠枕上翻书,面颊微白,神情也有些委顿。
儿女皆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卢氏心中倏然疼了一下,舀了一碗米粥递过去,劝道:“你心里再难过,好歹也要吃些东西,熬坏了身子可不成。”
母亲亲自劝,谢华琅倒没推辞,端起瓷碗,用汤匙盛着,缓缓的用了几口。
那二人之事,卢氏原本是想说几句的,然而见她如此,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见她将米粥用完,又盛了一碗递过去。
谢华琅摇头道:“真的吃不下了。”
卢氏也不勉强,爱怜的轻抚女儿鬓发,却听外间有人回禀:“夫人,女郎,内侍监来了。”
卢氏闻声,下意识去看谢华琅,却见她神情平淡,并无异常,心中不由一叹,起身道:“请他进来吧。”
衡嘉昨日一夜未歇,眼下尚且有些青黑,见了谢华琅,忙躬身道:“请女郎安。”
“内侍监太客气了。”
谢华琅将碗搁下,又扯了帕子擦拭唇角:“我听说,有人将内侍省与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并称,以其作为第四省,连内侍监本人,都可同九卿并列,先前要你为我执鞭奉茶,太委屈了。”
衡嘉哪敢受她这话,连道了几声岂敢,又道:“奴婢今日来此,是为陛下送信的。”说完,目光往卢氏处一瞥。
后者闻弦音而知雅意:“我另有些事要做,你们且说便是。”
谢华琅站起身,送母亲离去之后,方才落座,淡淡道:“陛下又怎么了?”
“陛下知晓女郎心中气闷,一时不想见他,便令奴婢前来,一是原物奉还,二是为送信。”
衡嘉自袖中取出先前谢华琅送去观中的那只紫檀木盒,打开之后,果然是先前那枚玉佩、他上前几步,恭谨的将那玉佩放置在案上,垂首道:“陛下说,此物既然给了您,便绝不会收回,请您务必要收下。”
谢华琅轻笑一声,隐约有些讥诮:“他不要,我也不要,干脆摔了了事,那多干净?”说完,便捉起那玉佩,信手往地上摔。
“使不得!”
衡嘉又惊又慌,身体前扑,在那玉佩落地之前,堪堪接到了手里,眼见无碍,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方才落地。
谢华琅面色冷淡,显然不为所动。
他实在没有法子,跪下身道:“女郎有所不知——这玉佩原是太宗文皇帝的爱物,后来传与先帝,先帝又给了陛下,其中珍贵,可想而知。陛下是极为爱惜的,将它赠与女郎,您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原来内中还有这等渊源。”谢华琅目光波动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垂眼道:“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衡嘉道:“陛下说您受得起,您便受得起。”
“我是不会要的,你要么带回去给他,要么留下,我再摔了,”谢华琅不置可否,道:“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衡嘉道:“奴婢还带了信来。”
谢华琅淡淡道:“讲吧。”
“不是口信,是书信,”衡嘉轻叹口气,自袖中取出信封,双手呈上:“女郎看过,便可知陛下心意了。”
谢华琅伸手接过,便觉内中信纸颇为厚重,目光微顿,又道:“还有别的吗?”
衡嘉一怔,道:“没有了。”
“那便是无事了。”谢华琅道:“带着那枚玉佩,内侍监回宫去吧。”
只是短短时间,衡嘉似乎将下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女郎,您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