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前朝理政时,最不喜朝臣推诿拖延,他真怕皇帝等的恼了,改日给他双小鞋穿穿,便悄悄同侍从打个手势,叫去寻女儿回府。
顾景阳等了快三个时辰,杯中茶空了又续,续了又空,等到最后,连心都有些凉了,瞥见谢偃这动作,在心底叹口气,起身道:“宫中还有事,朕这就回去了。”
皇帝言出必行,谢偃自然不好说留饭之类的客气话,同谢令一道送他出去。
顾景阳出了谢府正门,终究有些不放心,便又停下,着意叮嘱道:“朕听内侍监说,枝枝这两日都不曾好好用饭,她又有些气虚,如此胡闹,怕会伤胃,令君着人仔细照看,若是严重,再叫人开一剂药吃吃看。”
谢偃不意他对女儿这样细致入微,倒真有些讶异,垂首应声,道了句“是”,等他走的远了,才悄悄拭去额头细汗,去问卢氏:“枝枝到底是去哪儿了?”
“她只说心里闷,想出去走走,”卢氏道:“我也不曾仔细问。”
谢偃轻叹口气,头疼道:“这两个人,可真是……”
……
顾景阳那日往谢府去,等到午膳时分,仍旧不见谢华琅回府,便知她是有意避开自己,不欲再见。
他也不气馁,枝枝不肯见她,便每日打发人送信过去,即便内侍回禀,说谢家女郎一封也不曾看过,全都烧了,也仍旧不曾停下。
期间又有各类珍宝奇玩赐下,字帖古画,瓷器珠玉,不一而足,虽然不曾明言,也不曾降旨,但满长安的勋贵都能看得出来,陛下的的确确是相中了谢家三娘。
如此一连五日,连卢氏都忍不住去劝,刚进谢华琅院中,便碰见宫中内侍前来,紫檀托盘上是拇指大小的珍珠,洁白莹润,色泽明透,饶是她见多了人间富贵,都觉极为不俗。
内侍们见谢夫人到了,极客气的笑了笑,又道:“陛下在同女郎说话,还请夫人暂待片刻。”
……
一别几日不见,顾景阳似乎更清癯几分,隐有倦色,唯有一双眼睛,仍旧明亮如昔。
谢华琅准备出门去玩,自顾自对镜梳妆,执了眉笔,细细勾描眉梢,并不理他。
顾景阳便立在她身侧,看了她许久,方才轻轻唤了声:“枝枝。”
谢华琅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陛下怎么又来了?”
“枝枝,”顾景阳又唤她一声,有些踌躇的低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在生陛下的气,但是也不想再同陛下有所交际。”
谢华琅将眉笔搁下,取了唇脂,指尖蘸取一点,道:“若真要细说的话,大抵是敬而远之吧。”
“我听人说,那天我走后,你一日没吃下饭,”顾景阳听得心头一滞,却俯下身,轻轻在她耳畔道:“枝枝,你心里明明还有我。”
谢华琅转过头去看他,目光上下一扫,忽然笑了,重又转了回去。
那痕丹红色的唇脂仍停留在她白皙的指尖,红白二色映衬,莫名叫人觉得口干舌燥,顾景阳定定看了会儿,禁不住别过脸去。
谢华琅却将那抹赤色涂上唇珠,淡漠道:“陛下,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顾景阳听得一怔。
“隐瞒身份,糊弄我在先,现在身份被拆穿,索性不遮掩了,公然明示。”
谢华琅自妆奁中寻了一支牡丹嵌红宝金步摇,对镜四顾,轻轻将它簪入发间,这才回首道:“陛下是不是还叫人拟好立后圣旨,准备通传天下了?”
顾景阳有些无措的唤了声:“枝枝。”
“最开始的时候陛下瞒着我,到最后陛下还是瞒着我,在陛下心里,我算是什么呢?”
谢华琅抬眼看他,一字字道:“用来取乐的、不需要给予尊重的一件东西吗?”
顾景阳面色骤变,握住她手,语气慌乱:“枝枝,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我,我一时也不知,应该怎么同你言说,但决计不是你方才所说的那样。”
他似乎是被剪了舌头,连话都不知如何说了,在她愈加淡漠的神情中,顾景阳慌了神。
“枝枝,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见到你时,心里的欢喜与忐忑,并不会比年轻郎君少。”
他弯腰平视她,颤声道:“我会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也会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这些我都愿意承认,也愿意去改,但你不要总盯着不好的地方,偶尔,也想想我的好。我的确曾经欺瞒过你,你闹脾气,不高兴,我都认,但是,你不要因此将我全盘否定……”
“我是真心想娶你,做我的妻子的。”
谢华琅久久的看着他,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少见的安谧起来。
良久之后,她合上眼,道:“我想自己静一静。”
……
傍晚时分,谢偃在卢氏处用饭,执起筷子,忽然叹口气,又放下了。
他道:“枝枝还是不肯出来?”
卢氏胡乱点头,愁道:“这是怎么了?陛下每次来,都是闹得不欢而散,枝枝总闷在房里,连饭也不吃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怎么受得了……”
谢偃又叹了口气。
“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吧。”
卢氏坐不住了,吩咐女婢去备器皿,在桌上菜肴中捡了几个谢华琅喜欢的 ,亲自提着往女儿院中去。
她过去的时候,便见仆婢们守在室外,现下已经过了黄昏,光线昏暗,内室里掌了灯,隔窗去往,光影朦胧而温柔。
卢氏轻叹口气,出声问了句,听见内里谢华琅回应,才推门进去,掀开垂帘见了女儿,她忽然怔住了。
谢华琅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远不像她想象中的憔悴惨淡,现下正半歪在躺椅上翻书,手中也不知是拿的什么,正吃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