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郎便也起身挪了,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便厚颜自诩一回。”
其余人都笑开了,谢莹也在笑,目光在林婉身后一瞟,便见立了个年轻女郎,相貌艳美,衣衫华贵,眉黛画的很长,抬眼看人时,很有些娇妩之态。
谢莹心中有些疑窦,却拿不准林婉想做什么,见她将表姐安置在自己身侧坐下,方才落座,便更奇怪了。
林婉的生父体弱多病,京中高门当然也不太愿意将家中女儿嫁去,林家也知道,所以林婉生母的门第并不高,虽是江南巨富之家,但并没有人在朝中任职,家中的女郎们,也就更不可能进入谢莹所在的交际圈了。
谢莹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没有开口,林婉兴致倒很好,同其余几个女郎说的兴起,娇笑声像是鸟鸣,清脆极了。
她说话的时候,那表姐也不做声,只笑吟吟的听着,见谢莹看她,笑问道:“怎么了?”
谢莹手中团扇轻摇两下,道:“早先倒没有见过你,有些眼生。”
“我叫幼玉,别人都唤我玉娘,女郎也可以这么唤我,”她道:“我早先在家中,前些日子才上京,难怪女郎不认识我了。”
谢莹轻轻“哦”了一声,有些惋惜的道:“贺州出桂香荔枝,我最是喜欢,只是人在长安,即便吃到,也不新鲜了。苏轼讲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我倒有些羡慕你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玉娘闻言失笑,道:“来日女郎到贺州去,我叫人备上一筐,管教你吃个够。”
谢莹也笑了,只是神情有些冷淡:“我记错了,盛产桂香荔枝的不是贺州,而是象州。我生在长安,记错也就罢了,你家世代生活在贺州,怎么会记错?”
玉娘脸上的笑意霎时间僵住了,即便是擦了胭脂,也遮不住她面颊上的灰白之色:“是、是我记错了,盛产桂香荔枝的是象州,连日赶路过来,头脑都糊涂了……”
“你又说错了。”谢莹淡淡道:“贺州与象州都不产桂香荔枝,我随口说了唬你的。”
这一回,玉娘却是彻底慌了,被她冷淡目光打量着,一不小心,将跌下座去,那华服的衣袖太宽,连带着茶盏也落下去,堪堪撒了一身。
这变故来的突然,小厅中人都吃了一惊,内室中霎时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林婉早先顾着同其余人说笑,却没注意到这茬,见状蹙眉道:“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即便是看不起我外祖家,好歹也给永仪侯府留些颜面吧!”
谢莹面笼寒霜,将手中团扇丢下,指了地上狼狈不堪的玉娘问:“她是谁?”
听她这样问,林婉便软了三分,嘴硬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我舅舅家的表姐,你将人害成这样,我都不知怎么同舅母交代了。”
谢莹瞥她一眼,站起身,冷冷吩咐道:“去请永仪侯夫人来!”
其余人听她这样言说,便知是要将此事闹大的,却不知内中如何,一时面面相觑。
谢莹身后的女婢却不理会这些,屈膝施礼,便要离去,林婉猛地拉住她,口中喝道:“不许去,你还嫌丢脸丢的不够吗?!”
“丢的不是我的脸,是你的脸,还有永仪侯府的脸。”
谢莹不让分毫,瞥一眼已然站起身却仍旧难掩狼狈的玉娘,她冷冷道:“让侯府通房到邢国公府的寿宴上,堂而皇之的与一众闺秀同坐,你在打谁的脸?”
此言落地,小厅中有转瞬安寂,旋即便喧腾起来。
林婉面色涨红,强辩道:“你少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在胡言乱语,你自己清楚,”谢莹淡淡道:“等永仪侯夫人来了,事情更会清楚。”
“去请永仪侯夫人来,”她吩咐自己的女婢,又向一侧的卢家仆从道:“再请伯母与贵府的世子夫人来。”
林婉原本只想羞辱谢莹一通,悄无声息的将这事办了,按照她的想法,谢莹先前没见过林崇的几个通房,今日见了也认不出,说不定还相谈甚欢,等来日嫁到永仪侯府去,那才有乐子看呢。
退一万步讲,今日是邢国公夫人的寿宴,她即便认出来了,也不敢闹大,非要生生吃这个哑巴亏,憋屈一整日才行。
林婉自觉想的周全,却不料谢莹这样豁的出去,竟敢将此事闹大,登时便心慌了:“你是诚心要叫府上难堪吗?!”
谢莹没有做声,懒得同她争辩,反倒是宁远侯府先前让座的女郎岳瑶上前,手指哆嗦,指着玉娘质问道:“她是林家府上的通房?”
林婉嘴唇嗫喏的动了动,却没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我好意退避,你竟敢如此羞辱!”
岳瑶面色涨红,怒极反笑,吩咐身后仆婢道:“定远侯府的颜面,不是谁都能折辱的,林姑娘没有规矩,自有你家长辈管教,但区区婢妾,也敢压到我头上,却不能这么算了。给我掌她的嘴!”
侯府嫡女出门,身边自然是有人的,她既吩咐了,便有人上前去执行,毫不客气的赏了玉娘一通耳光。
林婉并不将玉娘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将她带到这儿来。
来日谢莹嫁入永仪侯府,认出她后,必然少不了磋磨,说到底,林婉也只将她当成一件羞辱人的工具罢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坐视玉娘被公然掌嘴。
被打的不是区区一个婢妾,是永仪侯府的颜面。
“得饶人处且饶人,”林婉示意仆婢上前将玉娘拉开,勉强扯出个笑来,道:“阿瑶,你打也打了,差不多就好了,真伤了两家和气,未免不美。”
“跟我谈得饶人处且饶人?”岳瑶冷笑道:“你也配!”
不只是她,先前为林婉让座的女郎也是面色不悦,玉娘被林家人拉起来,脸也肿的没法儿看了。
没人还有心思用膳,齐刷刷停了筷子,目光都在场中几人身上打转,林婉脸上实在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卢氏与世子夫人、永仪侯府人三人,便是在此时过来的。
今日是邢国公夫人的寿宴,邢国公府又是东道主,场面上闹成这样,世子夫人是最适合开口问的,虽然早就听谢莹遣去的女婢说了原委,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是要不偏不倚为好。
“这是怎么了?”世子夫人含笑问道:“是否是府上招待不周,怠慢了诸位娇客?”
林婉面色难堪,不好开口,谢莹倒是愿意言说,却被人抢了先。
“今日是有恶客登门,与府上并无干系,”岳瑶整了衣裙,上前见礼道:“永仪侯府的女郎带了表姐来,说想挨着未来嫂嫂坐,我与五娘便挪了位,哪知林家这样尊贵,连府中一个通房,都要同我们平起平坐。”
方才被她提起的五娘也讥诮道:“府中也忒薄待亲眷,长房女郎的母家表姐跟了世子,再不济也要做妾,怎么没名没分的做了通房,说出去叫人好看不起。”
这二人只一席话,就将原委说个清楚,世子夫人面色便不太好看了,转向永仪侯夫人道:“夫人还带了别的客人来,怎么也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