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一个好消息。
蒋六郎再混账,也是蒋家的子弟,是二房的独子,也是老夫人的心头肉。
亏得知道这场宴饮并不安稳,所以老夫人没来,否则非闹翻天不可。
至于被谢家戳破蒋家二夫人撒谎,丢一点儿脸面,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今日之后,谢家是否还会继续存在都不一定呢,谁还会记得蒋家人在谢家宴饮上丢的脸?
这样想的并不仅仅是延平郡公夫妇,还有蒋二夫人,她如同噩梦初醒一般,恍然回神,再看自己现下言行举止,不禁有些面红。
不过比起儿子没有死这样的好消息,做一回疯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谢家那位牙尖嘴利的二夫人……
来日当然有收拾她的时候。
如此一想,蒋二夫人心里便快活起来。
延平郡公心头打鼓,欣然之余,又觉得这一切似乎失去了控制,下意识看一眼身侧的许国公,却见他微露笑意,神情中带着淡淡的得意与安抚,声音低不可闻的道:“郡公,马上就到午时了。”
延平郡公原本有些颤抖的心脏稳稳地落了回去,他站起身,风度翩翩的向谢偃致意,轻笑道:“令公,今日之事,实在是误会一场……”
他这话还没说完,厅外便有人前来回禀,说是快马往京兆府去,带了早先送去的小贼回来,现下便在厅外,等着诸位老爷验看,延平郡公只得暂且停口。
谢偃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含笑道:“蒋兄方才说的有理,今日之事,纯粹是一场误会,大家出去看过,将误会解开便无事了。”说完,先自出了前厅。
而其余诸人,口中说着“令公坦荡”之类的赞誉之语,同样跟了出去。
……
蒋六郎被送出谢家时,已然只剩了一口气,车马颠簸到了京兆尹,没多久便咽气儿了。
京兆尹的衙役刚要收敛到停尸间去,就听有人传信,说梁国公叫送回去,他们如何敢留,忙不迭叫弄回去了。
曾经惹得长安姑娘、媳妇儿不敢出门的纨绔已经没了气息,静静躺在草席上,神情狰狞,两眼圆瞪,隐约还能瞧出他咽气儿时的不甘与愤恨。
仆从将那草席挑开,谢偃先去瞧了一眼,摇头笑道:“早先听闻是贵府六郎,倒吓了我一跳,现下见不是,总算能松口气。”
谢令在他身后,近前看过之后,也摇头道:“万幸万幸,不至于因此伤到谢家与蒋家的关系。”
沈国公惯来是个混不吝的,见谢家与蒋家神态有异,便知道今日之事有鬼,挤开别人,第三个过去瞧。
看第一眼的时候,他神情有些狐疑,忽然回过神儿来,哈哈大笑,向缓缓走近的延平郡公道:“蒋兄,今日这事闹的可不小,四郎大好的日子,你非叫人家拖一具死尸回来,当真晦气,该好生向令公致歉才是。”
他的后边,另有几人前去看过,面色微变之后,纷纷笑着附和。
延平郡公见他们如此作态,便知死的不是蒋六郎,心下一松,倒不觉得说几句愧疚有多丢脸。
他看也不看那尸首,便到谢偃近前去,施礼道:“令公见谅,我这弟妹,素日里便有些神志不清,搅扰了府上喜事,实在是叫我寝食难安……”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蒋家二夫人骤然爆发出的嚎哭声打断了,接连几番痛哭,她的嗓子已然有些哑了,然而声气中的悲痛,却骗不了人。
“六郎,六郎!”她痛哭道:“你睁开眼,快看看阿娘啊!”
蒋家二爷跌坐在地,怔怔的看着地上死去的、自己唯一的儿子,嘴唇颤抖几下,竟没说出话来。
延平郡公面色顿变,推开挡在自己身后的人,大步到了那草席前,却见草席上躺着一个年轻郎君,衣衫锦绣,面色泛青,那两只眼睛正死死地睁着,里边儿爬满了怨毒与不甘。
不是别人,正是蒋六郎!
这个侄子虽然爱惹祸,也不务正业,延平郡公其实不怎么喜欢,但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会愿意见到他死。
骨肉相连,这不是开玩笑的。
悲愤使然,他一时竟没说出话来,身体摇晃一下,怒然转向谢偃,冷笑道:“令公,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年迈的赵王慢吞吞的挪到了那草席前,垂眼看了一看,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郡公,你认错了,”他脚步慢,语气也慢:“府上六郎我见过,不是这等模样。”
永仪侯与京兆尹齐声笑道:“正是如此。”
“……你们、你们!”
指鹿为马这样荒诞的事情,居然眼睁睁的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延平郡公觉得荒唐,觉得滑稽,他简直想大笑三声,却又拼死忍住了。
“我家六郎生的何等模样,你们都不曾见过吗?现下躺在这里的,难道不是他?!”
户部、工部、吏部几位尚书俱在,与左仆射余章与侍中董允先后上前去查看了,又纷纷劝道:“郡公,你老了,眼睛也花了,难怪看不真切,那分明不是蒋六郎。”
那不是蒋六郎?
不,那本来就是蒋六郎!
只是他们不能说,不敢说,又或者是不想说!
事发突然,谢家没有任何准备串通的余地,但是当对上蒋家这样太宗文皇帝时期便得封郡公的家族,他们都毫不犹豫的站在了谢家那一边。
即便是为此指鹿为马,混淆是非。
好啊,真好!
延平郡公只觉心中似乎有一把烈火再烧,灼热逼人,烧的他五脏六腑都要化开,烧的他目眦尽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