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陆夫人席间总是忍不住想起陆司令来,去年这个时候,陆司令还同桌一起吃饭呢。
陆司令还在码头扛大包的时候,日子过的穷,身上也没有钱。想给老婆吃点好的时候,就在夜里扎到河里,秋夜的河水早不是温的了,冒着冷意给老婆捉螃蟹回来。
猪肉牛肉陆司令没法子,螃蟹嘛,下河辛苦一些,总能捉到的。
秋日时分别人吃蟹,我媳妇也得吃。每年这个时节,陆夫人都要掉到蟹窝子里。
于是陆夫人吃着吃着,整个人就垮了下来,这顿饭吃的就更没有气氛了。
凑合分了供给月亮的团圆饼以后,陆夫人就红着眼圈儿回自己的屋,抱着陆司令的照片哭去了。
剩下陆沅君与封西云,对着满桌的菜,也没有胃口。
可抬手看了看腕子上的表,时间又还早,且今夜的天气也好。夜朗星稀,没有一片云遮挡视线和月光。
皓月当空,回屋去睡也没得意思。
封西云拎了酒壶和酒盅,陆沅君拿了一盘点心,两人出了屋子,把东西放在了院子里的石头桌上。
陆家的石头桌,那真是简陋。桌上连个雕花都没有,先前住在这里的地主,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搬回了一块大石头,凑合磨了个平面就支棱起当桌子了。
坐下以后晚风习习,外头搭一件罩衫,就冷暖正好。
运城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一处宝地。四季分明,中秋节也有秋日的气氛。若到了沪上,这会儿天气仍旧热着。
再往北边一些,中秋节已经冷了,里外要穿两层衣裳。吹的早不是习习的晚风,而是刮刀子了。
比运城南一点儿的地方,北一点的地方,坐在院子里都没有此刻惬意。
封西云和陆沅君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落座,每人的面前都摆着酒盅。小小的就被不过拇指高低,一汪盈盈的酒,面上洒满了月光。
被风一吹,水面不管大小,都是波光粼粼的模样。
封西云端起来啜饮了一口,辛辣自舌尖蔓延,一路向下,烧到了腹中。暖意从内而外袭来,在凉凉的石头凳子上坐的更稳了。
他抬头看了看,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的确是缺了点意思的。
“为什么不把中秋节安在十六过?”
封西云望着月亮,不禁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陆沅君端起酒杯,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抿了一口酒。
“我倒觉得十五的月亮更好。”
“十六的月亮太满了,反而不好。”
放下酒杯,杯底和石桌相碰时,声音脆生生的。
“就像今天,你抬头看月亮。它欲满未满,还有盼头。可明夜的月就满到头了,到头以后就该缺了。”
十五的月亮是活的,是最健壮,最有生气的时候。
十六的月亮是巅峰不假,但转眼就该走下坡路,该老去了。
在陆沅君看来,十五的月亮不错,如今的运城也像十五的月亮,是有劲头和朝气的时候。也像坐在她对面封西云,比少年多一分成熟,又比中年多几分冲。
不晓得自己也纳入了沅君的比较范围,封西云提起酒壶,给陆沅君满上酒杯后,也给自己满上。
“说起来,你们学校的教授都很有意思。”
陆沅君看到封西云的指腹摩挲着酒杯,不晓得为什么话头会拐到学校上头去。大过节的,为什么要谈工作呢。
你要是真的没啥话说,不如还是抱着月饼回屋睡觉吧。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不能直说,陆沅君只能等着封西云,看他后头想说点什么。
“后脑勺拖着一根长辫子的,身穿长袍马褂,那位先生是王教授吗?”
封西云跟陆沅君确认道。
陆沅君点点头,的确是王教授,因着全城也找不出第二个留辫子的人了。
“我路过他的课堂,有个叫黄汀鹭的,在课上写情书,被王教授没收了。”
食指和拇指捏着酒杯,封西云将其晃了晃。
听到黄汀鹭和情书几个字,陆沅君心虚了片刻,但掩饰的很好,脸上没有显露出来。
封西云又不晓得,那情书是写给谁的。
“稀罕,喜欢,爱……”
封西云回忆着王教授在课堂上说过的话,都是从黄姓学生的情书里摘出来的。现在的青年们,表达起情意来,未免太过热烈。
“想把你捧在手心心里,放在心尖尖上,双手抱着腰举高高,让你踩在我的肩头,伸手去摘天上的启明星。”
词是酸词,封西云光是想想,都要打两个冷颤。
坐在他旁边的陆沅君也跟着抖动肩膀,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才驱散了这几句酸词的带来的恶寒。
以前黄汀鹭的情书就酸,不想如今已经这么倒牙了。
“王教授念完以后,建议那学生换成钟意,心悦这样的字眼,在汉语里就会显的文雅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