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君思考了一下, 摇摇头,恐怕德先生和赛先生没法子证明王教授手中的罗盘有无用处。
别的新式青年不管信不信, 多少都会找些证据来跟自己辩论一番,自己再找一些论据辩论回去,逼得对方哑口无言, 这才是王教授所期待出现的画面。
可陆沅君就只是摇摇头他, 丝毫没有与自己争辩的意思, 让王教授一时卡壳,不晓得接下来该说什么。
陆沅君沉默不言,安静的看这王教授, 一副洗耳恭听愿闻其详的模样。
王教授收起了自己的二郎腿,抬手挠了挠头。
“我爹死的早, 埋在自己的地头里,地头就在我家的房子后头, 离得不算远。”
陆沅君不明白王教授怎么突然从德赛先生和玄学的角度绕到了他爹这里, 但还是认证听着, 没有打断他。
王教授的目光越过了陆沅君的肩头,落在了教室上贴满黄色符咒的墙上。
“那会儿前朝还没覆灭, 学而优则仕,我出门去考秀才了。”
说到这的时候,王教授的声音一顿,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夜里我睡在客栈里头, 就梦见了我那死去的爹, 我爹在梦里头说……”
王教授压低了声音, 学着自己父亲的调子。
“娃,咱家里头一晚上没点灯,你下回再考吧,赶紧回家瞧瞧你娘。”
陆沅君眼皮跳了跳,坐直了身子。
王教授继续说着旧事,窗边的帘子被风吹动,连带着那些符纸也跟着沙沙作响。
“那会儿到处都在闹起义,我心想考不考的吧,醒来以后就立马收拾东西回家了。”
回到家里头一看,亲娘一点儿事没有,他以为自己就只是做了个噩梦。吃饭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那天夜里家里头有没有开灯,他娘想了半天,摇摇头。
跟村东头的大娘唠嗑,聊的兴起夜里回家晚了。儿子也不在家,凑合吃了一口就躺在炕上睡了觉,没顾上点煤油灯就已经钻到了被窝里头。
王教授抬起胳膊,右手握了拳头,但食指抬起朝着房顶指去。
“我爹在坟头里看着家里呢。”
打那以后,象征着新思想的德赛先生进入华夏,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的。
与其读什么哲学,不如看会儿易经。
多年的研究过后,王教授也的确摸到了一些门路。不管做什么事之前,都会算上一卦,测测吉凶。
或许是上天垂怜,又或许是王教授机缘深厚,他有算不出的时候,却还没有算不准的时候。
摆了摆手,王教授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甩到了身后。他点了点陆沅君的拐杖,弯下腰询问。
“你这不碍事吧?谁干的有没有他的生辰八字,我替你出气。”
说着王教授就卷起了袖子,将食指伸到嘴里,门齿用力就要咬下去。
陆沅君赶紧拦住了他:“多谢您好意,但那人已经死了。”
“你别跟我客气,咱们一个屋里头桌子挨着桌子的坐了两年多,想咒谁你就跟我直说。”
咒死人有损他自己的福缘,但要只是咒对方不顺心倒霉的程度,王教授以为是不要紧的。
陆沅君环视了这间教室一圈,右手落在自己的拐杖上,偏过头避开了王教授的目光,看着地面以极为轻微的声音开口。
“你真的能咒死东洋的天皇?”
“功力不够。”
王教授明白陆沅君一个新式青年,对于这种事情总是难以启齿,但他自己却是坦坦荡荡。
“本以为加上学生们的力量,能办成的,但现在看看还是不行。”
当然,如果他手里头有东洋天皇的生辰八字,指甲,头发,血什么,就可以另当别论。现在不是什么都没有么,光一间屋子四面墙,谁都咒不死。
忙活一点图个心安罢了,王教授他一个老头子在别的地方也是添乱,还耽误别人干活呢。
“不过说起来,你找我干什么?”
王教授看着陆沅君的拐杖,腿都成这样了,难道大夫就没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要走动么?
他脑海中闪过田中医生的脸,心中生出了厌恶,东洋大夫心眼儿没有中医好。
陆沅君将拐杖靠着旁边的桌椅立好,双手放在膝头挺直了腰。
“运城里有个传闻,不晓得王先生有没有听说过?”
陆司令走的突然,战场上被子弹打成了筛子,根本没来得及交代后事就咽了气。而帮着陆司令藏东西的江湖人呢,死守着江湖信义,死也不开口。
昨天被士兵送来冀北大学的时候,陆沅君听他说了好几回,弹药消耗太快补给跟不上,恐怕再过几天运城的守军就没有继续作战的能力了。
而今的巷战就已经是躲闪为主,偶尔偷袭。若没了弹药,就只能拎着菜刀,扛着锄头和东洋人肉搏。
她想来想去,西云和援军还在路上,不能让他们到了城门口发现里头尸横遍野,连一个活人都没有吧。
好歹也要撑到西云回来,给运城中剩下的人谋一条活路。
“你爹在后山埋黄金的传闻?”
都不用陆沅君说完,王教授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当然这不是他神,而是陆司令埋黄金的传闻在运城上下无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