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营业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长得还有点儿胖,她站在那里正眯着眼睛打盹呢,睁开一条眼缝懒洋洋地说:“医生证明拿来。”
“啥?还要啥医生证明?”冯家人从来没有买过麦乳精,哪知道要啥医生证明,一听就都懵了。
那营业员半眯着眼睛把他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心里就明白他们是从乡下来的,脸上就有些讥诮地说:“麦乳精是高级营养品,要县以上卫生院开的医生证明,没有证明别来捣乱。”
冯老太登时不乐意了,这不是摆明了瞧不起他们么?她的眼睛一下子立了起来,腰杆也挺直了,使劲地拍着柜台说:“你这同志咋说话的?现在都改革开放了,我有钱还买不到么?就冲你这态度,我要向你领导举报你,工作不好好工作,站着都能睡着,对客人吆三喝四的,你是地主家派来的大老爷们么?你们领导呢?叫他出来!”
那营业员没料到老太太这么硬气,心里就先认怂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领导都要求对客人好点儿,不能再打骂客人了,要是让领导知道她上班睡觉,准要给她小鞋子穿,不行,不能让领导知道,她那口气就先软了下来:“同志,我不是那意思,麦乳精这玩意儿金贵,必须要有医生证明才能卖,这证明我们都要交上去的,不是我想为难你,咱就别叫领导了吧?”
第016章
冯老太板起脸看上去还是挺能唬人的,她审视地瞅着那营业员说:“你早点这么说不就好了吗?以后上班注意点儿,别老睡觉,人民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我们走。”冯老太很满意地看见这营业员的脸都变青了,她一挥手就把家里人都带出来了,走到门口还说:“麦乳精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奶做的么?萌萌咱不吃那玩意儿了,回头奶奶给你养头小羊,咱自个儿挤奶吃。”
出了国营商店,冯家人的心情一点儿没受影响,又兴冲冲地走进了旁边的供销社,直奔那布料柜台,柜台前面的客人还挺多,冯家人就排在边上等着,顺便听听这些客人买了啥布料。
“小同志,你再把那匹红色碎花儿拿来给我瞧瞧,对,就是那匹。”一个中年妇女支使着服务员把她要的布匹拿下来,凑上去仔细地摸了摸,挑剔地说:“这是上海产的不?掉不掉色?”
这服务员是个年轻小伙子,客人这么多他也一点儿不着急,笑呵呵地说:“大姐,你真识货,这就是正宗上海产的,保证不掉色,你看看这布料多结实,最时髦就是它了。”
这匹布料红得非常鲜艳,还带着朵朵小碎花儿,看着就特别喜庆,这妇女越看越喜欢,最后拍板要了一丈二尺。
冯老太在边上看见了,也觉得这布料挺好,正适合她家萌萌穿,看着那妇女还在挑选衣料,冯老太一边瞅着一边说:“你俩也看看要啥布料,看上啥就跟我说,老大家的,益民的衣服就交给你了。”
“妈,我和益民都有衣服穿,两年前才刚做的,还很新呢,给大娃二娃做套新的就成,我俩就不用了吧?”苏婉节俭惯了,家里那套衣服平日里都压在箱底不舍得穿,可不就是很新么?他们又不会长个,一套衣服能穿好多年呢。
“这衣裳就跟人的脸面一样,都是脸,你跟益民都要上班,以前是没办法才穿打补丁的衣服,现在有了钱还能苦了自个儿不成?娃娃们你不用操心,我打算给大娃二娃也做一身,尤其是大娃,过了年就该七岁上学了,得让他体面一点。”
冯老太都盘算好了,这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她可不想委屈了自家人,她攒了这么久的布票就是为了今天,幸好家里有两个公家人,不然这布票都没处寻去。
终于轮到冯老太了,她一上来就冲服务员喊:“小同志,给我来五丈六尺上海咔叽布,全要绿色的,再给我来六尺上海碎花布,对,就要那个大红的。”
她眼馋这绿衣服很久了,家里四个大人两个男娃,五丈六尺布料刚刚够用,每个人都能做一身,萌萌之前就有了,再给她添一身红的,走出去肯定能羡慕倒村里的一大片小娃娃,她的萌萌就是要穿得比别人好。
冯老太拿起那块红碎花在萌萌身上比了又比,在脑海里勾画出萌萌穿上它的样子,肯定是又白又嫩又活泼又喜庆。
那服务员也不着急,由着冯老太在那里比来比去,他看小萌萌长得可爱,被她奶奶摆弄着也不哭不闹,还咧着小嘴儿笑得特别甜,两个小酒窝都深深地陷进去了。他只看着这小娃娃就觉得心里软乎乎地,忍不住就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纸盒子,从里面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碎布头递过来说:“这布头是裁布的时候剩下的,老太太你要是觉得还能用就拿回家里去,不收你的钱。”
“真不收钱?”看这些个布头都是好料子,颜色也鲜亮,拿回去给萌萌纳鞋底缝花边都是极好的。冯老太活了大半辈子就没遇见过这样的好事儿,竟然还能从国营商店里占到便宜,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不收钱免费送,放我这儿我还嫌占地方,给你包在布里了,你拿回去吧。”服务员麻溜地把布头包好,冯老太买布料的单据也从头顶上的铁丝顺下来了,他伸手一扯就贴在了布料上,递过来说:“慢走啊老太太。”
“诶等等,我还有一样东西没买。”冯老太临要走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赶紧转回去说:“小同志,你这儿有没有纱巾?就是那红艳艳可以包在脸上的,我在路上看见有人戴了。”
“你说的是不是上海丝巾?”服务员从后面的柜子里取下几个小盒子,一个个打开来,那一条条鲜艳的丝巾就展现在冯家人眼前。好家伙,忒漂亮了,有些丝巾上面还绣了金丝,一条就放一个盒子,看着就不便宜。
冯老太摸了摸兜里的钱,底气又变足了,试探着说:“这要卖多少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