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云沉默着,从行军床下捞起那只手机。他手指飞快打开了通话列表,意外发现通话列表是空的。
只记录了刚刚拨给“小齐”的那一通电话。
梁丘云又去翻收件箱。
上面显示:0封邮件。居然也被提前删空了。
梁丘云用一只手把汤贞软绵绵的身体抱起来了,汤贞双眼紧闭,无法再反抗。不管如今的汤贞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抱起来还像梁丘云记忆里那么轻。时间紧迫,梁丘云把汤贞的手机关上,塞进了西裤口袋里。走出资料室的时候,他有意回头望了一眼郭小莉的办公室,那扇门掩着,梁丘云便抱着汤贞,静悄悄从亚星娱乐离开了。
周子轲睁开眼睛,已经是七月二十四日上午了。电视机开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吵得扰人。
不远处传来艾文涛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狼烟》?”
“昨天从电影节回来的都说倍儿好看!”
“弄张碟来啊——”
周子轲模模糊糊听着这些动静,只觉得头更疼痛。
电视新闻上说,昨晚,华语电影《狼烟》在新城国际电影节的首映大获成功,著名演员汤贞到场助阵——
周子轲很不舒服。他想翻个身去蒙上头继续睡。
“哥们儿,哥们儿?”是艾文涛忽然走近了的声音,“你手机响半天了,到底要不要接啊?昨天看你等一宿电话。”
周子轲迷迷糊糊把眼睁开。
他从艾文涛手里接过手机来。艾文涛还冲他笑得灿烂:“醒了吧?甭睡了,咱可十八啦!”
周子轲还没醒透,也没看清来电人是谁,他其实还没打算就这么再一次地原谅汤贞。
“子轲啊,睡醒了吗?”
周子轲半睁着眼睛。
他想把手机关掉了,这时吉叔在电话里着急道:“那个,昨天晚上,有个你们亚星娱乐公司的员工打电话来——”
都隔了一天了,周子轲想,汤贞还没来找他。
恐怕是真把他忘了。
“他说,说子轲你在公司一个人,”吉叔道,“吃饭不规律,饭也不合胃口。”
周子轲愣愣问:“谁?”
“我也没问清是谁。他说话声音太小了,我听不太清楚,没说几句就挂了。他说你有胃病,刚好没多久,让我们家里人多照顾你,多让你回家吃饭——”
周子轲挂了电话,从沙发上起来就去摸自己的车钥匙。他忍无可忍,从艾文涛他们身边闯过就出了门。
*
从那个糟透了的音乐节回来以后,周子轲独自用一天时间开车回北京。他以为他已经对汤贞彻底失望。他不想再寄希望于这样的等待。可当七月二十三日的倒计时开始的时候,周子轲意识到,这个十八岁,他只想和汤贞一起度过。
“这个生日过完,我就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周子轲这样想。在地库里,他一等就是一天一夜。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外面天翻地覆,就是山崩海啸了,他也照样坐在他的车里消磨他自己的时间。周子轲的时间轴和别人的总不太一样。他习惯停在原地,习惯一成不变。
周子轲也许也害怕过。害怕真的结束。他希望汤贞陪他过生日。他想知道汤贞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也许——就像两个机械元件各自经过了打磨,最终可以完美地拼合在一起——如果只需要小小的改动,周子轲也许也可以考虑。
他已经做出了足够软弱的姿态——“今天是我生日。”“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喜欢过我。”“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事后想起这些话来,周子轲总觉得,如果汤贞还有一丁点喜欢他,汤贞也会留下的。
是因为周子轲哪里做的不对吗?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不给汤贞好脸色看,还是因为周子轲不想再躲躲藏藏,他想去见汤贞的经纪人。所以汤贞受不了了,汤贞害怕,于是就把周子轲彻底推远。
周子轲知道汤贞昨晚去做什么了,电视有直播——在那个电影节上,陪梁丘云,陪梁丘云,陪梁丘云。
现在汤贞还给吉叔打电话——周子轲一时也弄不明白汤贞从哪里搞来的吉叔的电话,他过去最痛恨身边有人去联系那个“家”。可现在,他应该怎么去痛恨汤贞。
汤贞像踢一个皮球,把周子轲彻底丢回去了。那些嘱托,听起来,汤贞是再也不打算要他了。
汤贞的电话关机,无论怎么都打不通。周子轲把车开得飞快,直冲进汤贞公寓楼下。他上楼,沿着电梯到了汤贞家的楼层。
汤贞并不在家。
是。昨天晚上汤贞还在陪梁丘云,他怎么可能在家。
周子轲转过身,一脚用力猛踹在汤贞家门上。
从进入亚星娱乐的第一天起,所有人都要接受一样的规训:你们在一起,永远是一家人。
汤贞昏迷在床上靠窗的一侧。他还穿着昨夜的衬衫,他一向爱干净,爱整洁,这件衬衫却布满褶皱,包裹住他瘫软的身体。
汤贞闭着眼睛,睫毛扫下去,笼罩下两扇阴影。外面下着雨,雨水击打玻璃。室内昏暗,梁丘云坐在床的另一侧,低头用手中螺丝刀重新组装一个信号接收器。
组装好了,梁丘云便拿过麻布手套将手上的机油擦干净。他看了一眼闹钟,低头从床头翻找那只扁扁的盒子。药盒普通,看起来就是治疗肌肉酸痛的常见药而已,抽出来,里面是镇静药□□。
梁丘云掰下半片药,丢进一只杯子里。他又拉开抽屉拿另一种药,和□□掺合起来,在酒中摇匀。
针管拆开,把药液吸取进去。梁丘云走到床的另一边,从汤贞枕边拿了条毛巾——早上那次喂药时,梁丘云还没有经验,汤贞昏迷中无法吞咽,呛出来了半杯,险些出了事。这会儿梁丘云坐在床边,他把汤贞抱起来了,抱到自己腿上搂着,他用毛巾垫在下面捏开了汤贞的下巴,用针管朝汤贞嘴里注射少量的酒液。
等了一会儿,没见汤贞吐出来,似乎是恢复了一点吞咽能力。梁丘云便又单手用针管抽取了一些酒,打进他嘴里去。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梁丘云却是不怕麻烦的。窗外的雨密密匝匝敲打在窗上,似庆典欢快的鼓乐。酒杯空了,汤贞微仰着头,湿润的睫毛闭合着,他的意志被抹消了,在此时此地,他的灵魂并不像肉体这样被需要。
梁丘云捏着汤贞的下巴,低下头去尝吻他。有很浓的酒味。汤贞的头紧紧卡在梁丘云的手臂和身体之间,仿佛梁丘云一用力就能将这块头盖骨捏碎。
这些年来,汤贞总是说,方老板没有欺负他,汤贞还说,方曦和是他们的大恩人。
昨天汤贞又说:是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