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云攥了攥自己的手心。他盯着汤贞的脸,然后低下头,朝自己手心里哈了口气,把手心捂热了。
他的右手探进被子里,隔着汤贞身上套的t恤,按在汤贞平坦的已经瘦得下陷了的小腹上。
汤贞的眼睛还睁着。
梁丘云俯下身去,他的右手手心在汤贞小腹上缓慢划起圈来。
像小时候一样。
汤贞的眼睛近近望着梁丘云的脸。忽然之间,汤贞的眼皮往下耷拉了一下。
汤贞在梁丘云温热的手心里阖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像小时候一样。
梁丘云知道自己一直有这种能力——他能够控制汤贞,控制汤贞的喜怒哀乐,让汤贞全身心地仰仗他,依赖他,需要他。他知道他一直可以。
梁丘云低头瞧着汤贞的睡脸,阿贞真的瘦了,瘦了太多。
他觉得他的心此刻柔软得像一滩水。
梁丘云穿好西装外套。汤贞蜷缩在被子里,睡着了眉头还皱着,看来睡前是真受了折磨。梁丘云承认他没有考虑过汤贞的身体能撑多久,也没考虑过汤贞万一生病了怎么办——毕竟过去几年,再难受的时候汤贞都能捱过去,多年演出下来,汤贞仿佛炼就了一身金刚不坏之躯。
练习生宿舍楼下有个大院子,想出这个院子,有两道门可以走。一道是冲着外面大街的,是明着来的大门,一道通往隔壁小区,是一扇很狭窄的一次只能容一人经过的小门。毛成瑞亲戚家的孩子栾小凡就住在那座小区里。除此之外还有第三道门,这第三道门就隐秘得多,是宿舍楼大院原先盖的那间小厨房的门。梁丘云当练习生时,公司曾用这个小厨房给练习生们搭伙做过饭吃,后来阿贞红了,公司有钱了,提升了所有人的伙食水平,这小厨房就不用了,关掉了,但一个小门脸还保留着。
梁丘云把那第二扇小门关得严严的,还落了锁。他弯腰穿过小厨房的门脸,然后走后厨门悄悄溜出去。
夜深人静,后面小巷子里也黑。梁丘云走出这条巷子,拐弯进另一条窄巷,在一家包子店门口找到了他停的车。
若在平时,这包子店早就关门歇业了。今天不知怎的,里面窗户还亮着,店老板还在里头。那老板透过窗子,一眼就看见了梁丘云,梁丘云也看见他了,只听那老板说:“哎哟!阿云!”
梁丘云本想悄悄把车开走,听见这话,他从车里下来了。
这位老板也算是看着他们这代亚星练习生长大的。
“以前都叫你小梁,现在这北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你是‘阿云’!”
梁丘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站在门外和那老板握手。
老板刚才在屋里正揉面呢,一手的面粉,他臊着脸和眼前的名人把手握了一下。“你是不是挺忙的啊,怎么大半夜上这儿来?”
梁丘云眼睛一瞧门外:“这不是……”他空荡荡的理由卡在嘴边。
老板看了一眼梁丘云身后,突然问:“好久没见天天来了。”
梁丘云看着他,一愣。
“那小子以前天天来,”店老板说道,“天天来这儿给你买肉包子!”
梁丘云又笑了一声。
梁丘云说,他半夜到这儿来,是为公司的事。
“公司的事?哦……是不是阿贞的事儿啊?”老板压低了声音,问他,“我听说阿贞到现在还没露面?他到底上哪去了,会不会被什么人绑架了啊?”
梁丘云的车堵在路上,他瞧着车前玻璃外那一点两点的红绿灯影。
“他会不会被什么人绑架了啊?”那店老板疑惑道。
梁丘云觉得宿舍周围的人还是太多了。
“那个,您知不知道这四楼家里养的是个什么啊?”
那个带着谄笑的声音说。
“一整天了,我听着老有砸东西的动静……”
梁丘云手扶着方向盘。前方绿灯了,梁丘云的车开出去一点,突然掉头就往回赶。
黑色的遮光布把这间小小宿舍里的一切遮掩在光天化日下。
汤贞穿着脚上的拖鞋,扶着墙往外走,他没有别的鞋子可以穿了。宿舍的门上了锁,汤贞把眼睛睁大了些,又眯了眯,贴在那条门缝上看,瞧那个锁。
他以前也常有忘带钥匙的经历。汤贞推开卫生间的门,从放牙刷的架子上把那段梁丘云用来捆架子的铁丝一段段解下来。
汤贞昨天没有吃那种药,今天也没有。他此刻低头瞧手里的铁丝,眼前隐隐约约只有两根,若是再眯一眯眼睛,仔细看,就只有一根了。他可以看清东西。汤贞把这根铁丝在手里急急忙忙地弯起来。
他只撬了一下,就把那锁撬开了。
走廊外面有风。汤贞手扶着门,走出了宿舍,他看了前前后后这条走廊,又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那个公用电话。
汤贞记得这个电话只要有电就能用,就能打。他走过去,伸出右手把听筒拿下来,左手就要在上面按郭小莉的电话号码——
听筒下面垂下去一根长线,几乎垂到地面上了,线的切口平整,早就与电话分开了。
汤贞手扶着墙,他不能开走廊的灯,就只能摸黑继续往前走。
走到楼梯口,他双手握在楼梯的扶手上,一阶一阶地下台阶。
汤贞的头脑从未有这么的清醒。他要出去,他要逃出去,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汤贞走得慢。他用了很长时间下台阶,他也怕自己站不稳会从楼梯上摔下去——那多半就会前功尽弃。
汤贞咬紧了牙关,他直接放弃了走正门,那扇门是无法用铁丝打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