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贞从枕头上睁开眼, 看到床头的祁禄,他正试图把他叫醒。
汤贞已经习惯于让别的人来操纵他的睡眠。汤贞坐起来,感觉冥冥之中有些无形的东西压在他的肩膀上, 才刚刚醒来就是这样。这令汤贞弯下腰, 手撑着床单, 在床边呆滞地坐着。
起床, 站起来,需要很多努力才能抵抗肩背上压下来的这股外力。汤贞能从自己嗓子里觉出一种淡淡的酸味, 是夜里胃酸倒流导致的, 连牙齿也酸软。汤贞站在了镜子前, 低头接水洗了一下脸,漱口, 他抬起头, 用湿的手摸了自己乱的头发。汤贞向后一跌, 在沙发凳上又坐下了。
汤贞眼睛直直的,没有神采,瞧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祁禄站在门外, 沉默地瞧着他的状态,祁禄拿出汤贞的手机,走过来给他。
郭小莉发短信通知汤贞,说后辈 kaiser 的出道专辑《pulse》从今夜里零点启动预售, 短短七个小时就已经打破了今年的预购记录。
“阿贞,你的后辈们正在续写你的传奇——”
汤贞低头没看完这条短信,也没看下去。
收信箱里还有别的几封短信。现在找汤贞的人比以往少了太多太多, 少到汤贞可以自己回复每一条,还能有大片空余时间用来等待对方给的回复。
新信息来自云哥:
[阿贞,《橘子郡猎人》杀青了。知道你忙,回国见面再聊。]
新信息来自温心:
[汤贞老师,下午录《罗马在线》我可以带pulse去请肖扬他们签名吗?会不会有点丢人?]
新信息来自肖扬:
[汤贞老师,这是我们的出道成绩,你看到了吗?过去五年里你对我们的帮助,对我们的激励,让我们得到了这个成绩,今后也一定会为了自己,为了公司,为了粉丝的梦想不断不断努力!请汤贞老师放心!]
新信息来自罗丞:
[汤贞老师,我在郭姐办公室看到这份预购成绩,想拍下来给你看一看。我们已经上路,希望能承担一部分公司未来的压力,让汤贞老师卸下一点肩上的担子了。]
新信息来自郭姐:
[阿贞,刚才《罗马在线》的冯导紧急找到我,说 kaiser 的出道专辑预购量远超行业预期,现在有不少广告商联系制作单位想临时加码下午录制的这期节目,你有什么想法吗,你醒了吗?]
新信息来自陶锐:
[汤贞老师,我已经拿到我们的出道专辑了!下午可以把我这张送给你吗?感谢您这几天来一直抽出时间回答我那么多问题……]
新信息来自易雪松:
[汤贞老师,下午的录制……]
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我好累。]
汤贞手指都有点麻木了,他盯着手机屏幕这短短三个字,眼神一下子停住。
汤贞慢慢点开这串手机号码,输入了“小周”两个字,保存在自己的通讯录中。
过去因为不能存,汤贞只能用脑子牢牢记着。
祁禄收起了架在汤贞卧室门外的那张行军床,叠起来放在电视柜后面。他去厨房里准备早餐,出来的时候看到汤贞不知何时出来了,正杵在电视机前头,发呆。
电视里正播放 kaiser 出道专辑《pulse》第一轮主打单曲《漫游太空》的live版音乐录影带,伴随着主持人激动的播报。
*
周子轲在汤贞的生命里重新出现了,对周子轲来说,这也许本身就意味着很多。他离开了三年,而他回来了,他站在汤贞面前,这本身就像在承认他在外面的无家可归,无处可去,除了汤贞,周子轲没找到第二个他想要的人。
汤贞坐在保姆车里,车开往《罗马在线》的演播厅。郭小莉在电话里说了许多,嘱咐了许多,汤贞眼怔怔望着窗外,突然问:“郭姐。”
“怎么了?”郭小莉听着汤贞突然搭腔了。
“云哥不会再回来了,对吗。”汤贞问。
郭小莉十分为难,不愿伤害汤贞的感情,可他们又必须直面现实。
“阿贞,他……”郭小莉讲,“他最近不是就要回来了吗,《橘子郡猎人》的宣传总要参加,怎么都要在国内待个三四天的。虽然不知道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汤贞听了,仰着头看窗外,他一张脸都被天光照亮了。
郭小莉语重心长道:“阿贞,未来的事情不好讲。我们慢慢休息,恢复着,让后辈们也一起帮帮你。我们以后的路还长,啊?”
《罗马在线》演播厅楼下,观众入场的门口,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吵吵嚷嚷地热闹过了。一个女孩,戴着的帽子下面露出两条粉灰色的马尾。她看上去年纪不大,还是高中学生,一直低着头,等待入场时把她的相机藏进了背包里。
在她身后,挤的全部是新观众,是冲着今天的嘉宾来的。
“我真的不喜欢粉国内小偶像,一个个那么穷,要么单亲离异要么就是个孤儿,我是追星我又不是扶贫,如果让我每天追着一个穷孩子欢呼雀跃的,自己都觉得自己没脸面,灯牌都拿不出手!”已经有新出道组合的歌迷在人群中开始公然发表演讲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全社会都追捧那些穷人当明星。”
“奇奇,只有穷人的孩子在演艺圈才会努力啦,有钱人哪有几个来当明星。”
“对啊,又不缺钱,干嘛讨好你啊。”
“不管,反正我要追星就一定要追天之骄子,”那个叫奇奇的小姑娘上一秒脸上还颇不屑,下一秒又满溢上了幸福,她用手里的cd半遮住自己的嘴,“这样多有面子啊!穿戴都高级,出门乘豪车,要什么资源就有什么,全社会都看得起。也不用我们像那些穷孩子的粉丝一样为了点什么鸡毛蒜皮的代言吵来吵去。而且有钱,说明教养也好。像那种穷孩子,估计从小也没有多少钱去学艺术,业务能力肯定也很低。”
“也不是所有经纪公司都喜欢招穷孩子啦,只是亚星这样。而且开团比以前好多啦,罗丞他爸爸是个公司小领导,我听说易雪松他爸妈还是什么地质教授,好像是地质学家,常年不在北京的。易雪松和子轲一样都是北京本地人。”
“那就好啊,”奇奇说,还略有不满,“只要不是全团穷人孤儿把子轲包围在中间就好啦。”
梳着两条粉色马尾的小女孩在前头站着,听着后面逐渐开始吵起来了。原来亚星新团 kaiser 的主唱肖扬恰恰好,就是一个被父母遗弃在北京饭店门口的孤儿,从小拉扯着两个弟弟妹妹长大,生活颇不易。
越吵越凶,话题也逐渐延伸开了。“行了奇奇,”有人说,“你追周子轲就追呗,要照你这么想,全地球估计没有一家娱乐公司能容得下周子轲了。谁在他面前不是穷人啊?”
“就是啊,”有人应和着,“有钱人追星真有意思,饭个小偶像图一乐得了,还要考虑脸面。我粉美国总统我是不是最有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