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周子轲开着车在城区里转,漫无目的。他想上高速公路,可护城河路段封锁了,很多警察在前面,后面又有跟上来的车,交通堵色。周子轲坐在驾驶座里等了几分钟,索性打开车门下了车。眼前就是护城河在月色下泛白的河面,周子轲坐在路灯底下低头抽他的闷烟。
周子轲不明白,他一个星期前还好好的日子,好好的生活,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
“怎么这个时候封路?”有司机在周子轲对面的马路牙子上问道。
“还不知道呢,都出人命了!有个司机连车带人被撞进河里了!现在车捞上来了,那司机的尸体没影了,捞不着了!”
周子轲低着头,紧咬着他嘴里的烟。事实上他不可能期望梁丘云一辈子都不回来,梁丘云总会回来的,只是周子轲不肯承认。
“小周,你快走,你从楼上走,不要让他看到你——”
现在回想起汤贞这句话,周子轲忽然明白了他其实一直是不能见人的那个,他是个外来的人。无论周子轲多么自以为被爱,被喜欢,每当真正需要选择的时候,他总是会被放弃。无论是汤贞,还是别的什么人,没有例外。
凌晨时分,周子轲低头把手里吸了一半的烟头丢进烟盒里,他把最后一支也抽完了。十一月底,马上就是冬天了。周子轲站起来,摸了车钥匙走回到车边,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去。慢慢往后倒车的时候,周子轲已经很冷静了,他应该回去看看汤贞。
这不是周子轲想要的结果。无论他多么不甘,不情愿,他也不希望和汤贞之间的结局是这样的。
汤贞的房门紧锁。周子轲站在门前,反复试自己的指纹。每次门锁发出“滴”的一声,又立刻锁死了。汤贞告诉过他,他是一级权限。周子轲抬起头,意识到是汤贞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汤贞,”周子轲问门里,“汤贞?”
第181章 英台 34
周子轲陆陆续续又来过了几次, 每次都敲不开汤贞的家门, 电话打不通,短信也没回音。公司没有人见过他, 除了周子轲, 好像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不常在公司露面的病人已经消失许多天了。梁丘云回国,骆天天加盟《罗马在线》, kaiser 即将前往日本……这一系列突发事件打乱了公司所有人的节奏。周子轲站在汤贞楼下, 给温心打了个电话。温心说,汤贞老师正在家里睡觉:“他每天都有回我的短信呀。我去了他家几次, 门是锁了进不去呢, 不过他说他在家里睡觉。他最近情况一直挺好的, 应该没有事。我?我在医院照顾祁禄。祁禄住院了……没什么大事, 他和路上和劫匪打架, 受了伤, 不敢告诉他爸爸妈妈,只好我去照顾他了, 汤贞老师也让我好好陪着祁禄,”温心说完了,又纳闷道,“子轲你……怎么突然问起汤贞老师的事?你有事要找他吗?”
没有人觉得周子轲需要关心汤贞的安危。连梁丘云都一如往常开始了国内的工作,天天上着电视, 占着报纸版头, 也没过来关心汤贞什么。周子轲站在那扇门外,说不清这担忧是与他无关, 还是其实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负罪感和不甘心。
十八岁生日的隔天早晨,他曾在这里用力踹向这一扇门。
而现在,周子轲再一次站在这扇门外。他没有什么怒火了。汤贞像团破布,任他欺负,眼神失焦,满面泪痕。他总觉得他给予汤贞的是爱,但爱会让人变成这样吗。
仍然是这一扇门,时隔这么多年,蒙在他的面前。
“汤贞?”他不抱希望了,还是问门里,“你在不在?”
新闻上并不会报道周子轲真正关心的事——他的生活再如何天翻地覆,所有缘起、缘灭也都是隐秘的,是不为人知的。《罗马在线》在暂停了一期后,即将开始新版本的录制。kaiser 全体成员却要踏上前往日本东京的行程。周子轲空着手出现在贵宾候机室的时候,包括日方合作团队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大松了一口气,甚至激动地当场欢呼起来。
周子轲不想去日本,他的立场从没改变,所以肖扬和罗丞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来了,还什么行李都没带,好像一觉睡醒,想过来就过来了。周子轲坐在沙发里,拿过桌头的报纸来看,报纸头版仍然是社会新闻,什么东护城河车祸案,受害者失踪不知下落,打捞了不知多少天。
周子轲往后连翻了好几页,也没看到汤贞的名字。
陶锐坐得距离周子轲近些,这个时候了,陶锐还在听着耳机傻傻练他的日语发音。而在对面,罗丞已经能用较为流利的日文和媒体记者直接对话了。
“和汤贞老师合作这一年多,我们在各方面都成长了很多,”罗丞对那位记者讲,“很遗憾不能继续参与《罗马在线》的录制,但是梁丘云老师回来,mattias 重归完整,对《罗马在线》来说才真正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也很为汤贞老师高兴。”
周子轲双手揣在棒球夹克衫的口袋里。北京,寒冬腊月,他还只用一件夹克当作御寒的外套。登机之前,周子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
每天都给汤贞发那么多信息,汤贞从没回复过。
周子轲又打了几行字,慢慢又删掉,只剩最后五个方块字。看着“我去日本了”的信息发送出去之后,周子轲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他觉得这也许就是结束了。
祝英台没有等到他的梁山伯,但汤贞等来了。哪怕是在日本,报纸上也时不时有这样的海外新闻标题。汤贞当年在日本红极一时,无论是《丰年》的日本首映式,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演出现场,都足以窥见他昔日在亚洲的声望。
近几年汤贞的作品越来越少了,可跌宕叵测的人生经历,让他自己本身也像一部作品了。
而梁丘云——他就像那个“梁兄”一样,注定是这部作品最浓墨重彩的部分。
春末时节,金阁寺附近的樱花开了。肖扬几个人应制作单位的邀请,前往人山人海的游人地录制赏樱节目。周子轲形单影只,戴着帽子,坐在电车上翻阅一本日本娱乐周刊。
那上面是一张照片,夹在《罗马在线》收视下滑与《狼烟三》正在拍摄的报道中,照片说明是,梁丘云坐拥“大小汤贞”,称很容易分得清楚二人。
周子轲抬起头,望向窗外不断变幻的春日风景,那些影子飞快掠过周子轲的面颊。
汤贞曾说希望周子轲来日本。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子轲总觉得汤贞好像是在害怕什么的。
可他怕什么呢,怕周子轲和梁丘云的正面相遇,会爆发冲突。还是他怕周子轲会对梁丘云做出什么失控的危险的事情?
周子轲走下电车,在周围游客的嬉闹声中往站台出口离开,他已经来了日本四个多月了,一直保持冷静,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就想回国去,他没有妨碍过谁,没找过谁的麻烦,也不希望汤贞一见到他就会提心吊胆的。
四个多月,汤贞从没有和他主动联系过。像是全然把他忘记了。
骗子。不愉快的时候,周子轲也会想。汤贞纯粹是一个骗子,欺骗他的感情,他的心。汤贞根本就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汤贞的笑容,关怀,那种只望向周子轲一个人的痴痴的眼神,所有暧昧的缱绻的情态、眷恋,很可能都只是一场骗局。这样的一个汤贞,根本就不值得周子轲去惦念,不值得爱,也不值得珍惜。汤贞也有的是人爱,有的是人去珍惜——只是那个人有时也会把汤贞忽略了,为了未来,为了前途,如果不是周子轲执意要去撞那面名叫 mattias 的透明的门,那个人也不会惊动回头。
艾文涛从国内来电话,问兄弟在日本玩得怎么样,开不开心。从周子轲忽然跑去了日本,艾文涛时不时就要出差,无论周子轲正在日本哪座城市,艾文涛都能找到他见个面,一起喝个酒,消磨点时间。
周子轲听着通话里艾文涛的嘘寒问暖,他站在商店的橱窗外,瞧着橱窗里。
他不自觉地推门走进去了。
汤贞喜欢戴宽檐帽子,似乎因为宽檐帽更能遮挡住脸,能回避太多无关的人的窥探。汤贞喜欢穿能遮挡住脚趾伤疤的拖鞋,哪怕在家里,和周子轲脚碰脚坐在一起小憩的时候,汤贞也不希望他的伤疤被人发现。汤贞在他面前总是在意这个,在意那个,周子轲一直觉得,这种在意就是“爱”的体现。
难道不是吗,这难道不是爱吗。圣诞节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家里,从清晨一直等到黑夜,这么执着的等,难道不是爱吗?傻呆呆的什么都做,什么都答应,要周子轲抱着催促了他才开始刷牙,这种全不在乎的依恋,从未有过的信赖,当他们相拥着入眠,彼此的呼吸都慢慢同步了,心跳声交叠在一起,这居然都不算是爱吗。
汤贞和他到底有没有相爱过呢。还是汤贞真只把他当作弟弟了?因为弟弟的热烈追求,一直执着,一直强硬,汤贞不忍,也不会拒绝,才会步步退后。在另一种可能性里,汤贞的感情出现了大片的空窗期,周子轲适时出现了,于是去填补了它。
周子轲不愿再想更多的可能了。
这些剪不断的疑问,理还乱的可能,总是像鬼魅一般,频频入梦。小周,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我全都给你,汤贞一直这么说,周子轲深受其扰。而当天亮的时候,这些呓语又消失了。周子轲又重新是“周子轲”——来日本发展的中国偶像团体 kaiser 的队长,传说中中国商业巨擘周世友的公子,被人捧在手心小心呵护着,被人前呼后拥这么围绕着,他的生活奢侈无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怎么看都不该有什么愁绪。
四月末,kaiser 全队依照工作行程安排回国。落地之后,周子轲没去别的地方,开车直接去了亚星娱乐公司。
他打开车子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在日本随手买的一些衣帽——不自觉买了这么多,他不想自己留着,也没什么人可以去送。
温心头发乱的,从公司里一路跑出来,连妆都没画,看得出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好像一直没怎么休息。“子轲,这是……”温心手足无措道,子轲把纸袋直接放在她手上,旁边还有另外一袋,温心问,“你买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