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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节(2 / 2)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一下子热络起来。

“我先走了。”汤贞看他。

“阿贞!”他又叫了一声。

汤贞在路灯下回过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香城待几天?”他问。

汤贞说:“我明天就走。”

周子轲问:“他是谁。”

汤贞说:“以前邻居家的哥哥。”

周子轲脚步停下了。

他转过身,朝他们刚才经过的那片住宅楼看。他不知道哪一户是汤贞小时候的家,只能看到一户一户的阳台延伸出来,朝向天空的方向。

汤贞没有停留,他绕过了这片剧院住宅区。道路上,有人跑出来,望向他们的背影。周子轲看着路越往前走,两侧的商铺越少。

夜雾弥漫。

他陪汤贞走向了墓园。

回到香城的汤贞,有时让周子轲以为,会消失在这片雾里了,会失去人形,再也不见踪影。周子轲紧握他的手,时不时还搂住他。汤贞的长头发从衣领里落出来,雾中的青丝,像是种矿物的颜色,汤贞往前去,给周子轲一种非人的感觉。

两座墓碑,一大一小,伫立在一棵落光了叶的银杏树下。

汤贞方才还走得快,这会儿他站在这里,低头看着。

墓碑上有故人的照片,男人穿着中山装,在微笑,女孩穿一件连衣裙,也在笑。

汤贞眼睛一眨,登时有滚热的泪落下来了。

“爸爸,”墓园中人迹罕至,墓碑林立,是沉默的逝者,在天上地下望向了他们,汤贞声音再轻,也仿佛有回声,“我来看你了。”

周子轲感觉汤贞的手在手心里反握住他,手指用力,很激动的样子。“我和小周一起来了,爸爸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玥玥,”汤贞又说,“你能听到我吗。”

汤贞在墓前蹲下了,只是那么蹲在那里,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淌下他的面颊,落进泥土中。周子轲在雾中独自站了一会儿,他等待着,天已经黑透了,他蹲下来。

“……你要和爸爸,先在那边好好生活……”周子轲听到阿贞小声说。

周子轲近近地看他,他把阿贞扶在墓基的两只手拉过来来,在手心里使劲儿握住,把阿贞捏得有点痛了。阿贞抬起泪眼来,毫无准备地看向他。

年轻人离开了大雾中的墓园。从远处望去,能看到那棵银杏树通往天穹的枝干。

汤贞坐在床边,擦亮了一根火柴,点燃蜡烛。

烛光照在他脸上。

香城全城停电,在以前这也时常发生。只是眼下正是冬天,天冷,连热水都不够热。

周子轲冲了个澡,他一向爱干净,这会儿穿回来时的棒球衫,他什么也没说,走回到阿贞身边。

阿贞抬起头,他在烛光中望向周子轲的眼睛,让周子轲觉得再好的画家也画不出来。

蜡烛粘在床头。汤贞的头发浮在枕头上,像雨后的浓云。他望着周子轲,半垂下眼,和他的小周接吻。

从很小的时候起,汤贞就明白,爱人们迟早会分开。

建立了家庭的夫妻也会争吵,赤红着脸,怒目而视。似乎“爱”总有这样的规律,它出现了,又消失,这是地球运转造成的人类心灵的变化,像月圆月缺,是永恒真理。汤贞心底里觉得,和小周以后大概也会走向这样,但他仍想试一试。

他要努力,要竭尽全力。汤贞的手在枕头边,和小周十指紧扣。

“死亡”第一次出现在汤贞的生命里,给他带来了无止尽的迷茫与恐惧。为什么,死亡是什么,大河里有什么,爸爸在哪里。

而很快,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汤贞自己步入那道鬼门,他逐渐开始对“死亡”习以为常。

房间里冷,怀抱里暖,爱人在一起,连烛光都有温度。汤贞告诉周子轲,有一天睡觉之前,他缠着爸爸讲睡前故事。

“爸爸说,让我好好演戏,如果想他,就看看他拍的戏。他说他能看见我。”

周子轲的手搂着阿贞的背。

“我当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想,难道你现在看不见我吗?”

第八幕

伴我

有一年爸爸过生日,他摸着汤贞的头说,爸爸唯一的生日愿望,就是阿贞和玥玥永远做一个快乐的孩子。

天还未亮,汤贞就醒了。他没有吵醒小周,悄悄穿上外套,出了门。

街道上路灯亮着,来电了,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汤贞走过了香城大桥,大桥那么长,汤贞站在中央,隔着围栏向下,望雾气中平静而深沉的河水。

他至今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

林爷说,香城的河连着大江,东流入海,无论爸爸到了哪里,无论汤贞去了哪里,他们都可以相见的。

十五岁那年,汤贞走出家门,他背着书包,提着行囊,一边走,一边回头,他用袖子擦掉眼泪,行过这座桥时,他想爸爸一定在看他,汤贞等在火车站台,他捏着车票,坐上了通往北京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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